“日安。”他微微颔首,挑起个漂亮的笑容,眼睛微微弯成月牙,“你来了。”
她有点不自在,“嗯。”
他没有在乎她的紧张,笑着问:“今天你不打算逃了吗?”
安德娅抿着唇,尽管无数次提醒自己要放轻松些,声音也还是十分紧绷:“我从来都没有打算要逃。”
他不可置否地瞥了她一眼,拨落眼睫上的雪花,凑近了些对上她碧绿的眼睛,不紧不慢地道:“两次。第一次我看着你逃出咖啡店,第二次我看着你在这里逃走,看来你是个爱逃走的女孩儿,不是吗?”
“如果你觉得那算是逃走,”她顿了顿,“那便是吧。”
“放轻松,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你不用事事附和我。”他懒懒地道“不过既然你现在在这儿,所以我便当你想要认识我了。”
湛蓝眼睛中没有猜忌,也没有嘲讽,只有微妙的玩味和了然。安德娅知道面前的男人早在那天便已经看穿她的小心思,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太介意,甚至还主动和她说话。
悬着的心在他平静目光中慢慢落下,不安的情绪散去了不少,她放松了身体,轻轻地道:“这里有很多德国人,也不只你一个,所以也许我想认识的是别人呢。”
他眼底浮出笑意,脸上笑容比先前真切了几分,俯身在她耳畔道:“T’as d’beaux yeux, tu sais (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你知道吗?)”
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得她大脑空白,涌进鼻尖的雪松香让她想起那天的帕子,她连忙后退一步,却发现那双眼睛依旧深深地注视着她,似是带点捉弄。
她清了清喉咙,生硬地说:“请用“您”,先生,我们还不太熟悉呢,甚至连对方名字也不知道。而且那是电影台词,我知道的。”
“雾港码头,一九三八年,是套很不错的电影,不是吗?不过我是不会承认我有看过的。”他压低声音道,带点狭促的眼睛似是藏着星辰般璀璨,惹得她一时移不开眼。
曾经的自己也好像是这样。眸中带着光芒,嘴角也总是带着笑意,永远也无忧无虑,唯一担心的只是明天该做什么和吃什么。而现在,她要担心的是怎样生存下去。
人生太该死的艰难了。去他妈的战争。
男人站直身子,低沉嗓音在冬日里显得额外温暖,“你让我很惊喜呢,我就是喜欢和带给我惊喜的人相处。那么,美丽的小姐,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我保证你找不到比我更有趣的人了。”
飘雪依旧。他侧身伸出手臂,眼尾带着笑看向她,也没有出声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旁等待。
安德娅打量来往的人群,有些脸上神色冷漠,有些三五成群,有些军帽上有明显的骷髅骨头。藏在口袋里的手渐渐攥紧,一腔无所畏惧的勇气已经消散得所剩无几,她不能再次挂起完美迷人的笑容走到那些人面前去博他们欢心。
她不想。
视线重新落在男人的身上,他还是同一个姿势,似笑非笑的像是跟她道,看看,你是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对象呢。
于是她的右手虚虚地挽上他的手臂,弯起嘴角,露出最漂亮的笑容道:“当然了,先生,这是我的荣幸。”
他忍不住挑了挑眉,眸中的探究之色便加深了几分,似乎讶异她的态度在顷刻之间的变化。有点儿理所当然,也有点儿出乎意料。
安德娅却没有在意他的神色,脑海里只余下爸爸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他道,亲爱的,永远不要为你的决定感到后悔,因为它们都是你在某一瞬间想要做的事情。
所以,安德娅,不要再后悔,也不要再害怕了。
圣母院里是另一个世界,木门关上时把尘世间的喧闹烦忧都隔在门外。嗖嗖风声骤然停下,沾在身上的雪花慢慢融化,变成细小的水珠悬在衣服上,阳光透过玫瑰窗虚虚地笼罩她,管风琴悠长的弦音萦绕在四周,轻轻碰撞又柔柔落下。神父平和低沉的嗓音缓缓地讲解着经文,香炉焚出的味道传进她的鼻尖,摇铃声清脆悦耳。
她站起、跪下、站起、坐下,熟悉的动作一遍遍地重复,恍惚间似是回到曾经的周日上午。
“很难熬,对吧?”在最后一声弦音落下,歌声消逝之时,沉默许久的男人再次开口。
像是平静河面被投下石片般泛起波澜,安德娅转头有点怔忡地问:“什么?”
他玩弄着手上的帽子,侧头毫不掩饰地注视她。棕金色的头发卷得优雅齐整,碧绿的眼睛清透空灵,双颊微微红润,嘴上涂着正红色的口红,纤长的睫毛低垂,轻轻地颤动,在她脸上投下两道扇形阴影。今天的她不再像在咖啡店般慌张失措,也不再泪眼朦胧。他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道:“我的意思是和德国人坐在这里很难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