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听戴高乐将军的广播吗?”
“六月二十二日的吗?”
“嗯。”
“这真的不是最终结局吗?所谓的抵抗火焰真的还未熄灭吗?我真的很孤单,有谁会在我们背后呢?”
“别放弃,也别害怕。”
“可是,我真的惧怕死亡。”
一九四一年的冬天很难熬。
雪下得很大,从新年夜时便开始跌落在巴黎的街道,六吋厚的积雪更让人举步艰难。整座城市半空都白濛濛的,银霜遍地,看上去变得很不真切。连绵不绝的小雪直到一月中才稍微停下,积聚的冰雪开始渐渐融化,但是随之而来透骨的寒冷令安德娅希望这场雪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凛冽寒风刮在她的脸上,即使已经穿上衣橱里最厚的衣服还是挡不住寒意,现在她可怜的面孔该是被吹得红扑扑了,嘴唇也很可能变成了紫色。
她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双颊,再用力咬了几下唇,使自己看上去有丝许血色才推门走进家里。
带着寒气和飘雪的大衣被她极不情愿地脱下,她慢吞吞地挪到沙发上用毛毯紧紧地裹着自己,复又觉得不够温暖,便连人带毯走到只剩下微弱火星的壁炉旁坐下。
玛丽安在边上安静地翻阅圣经,见她脸思不太好后便顺手把自己的热茶递给她,拧着眉问:“今天有运气找到食物吗?”
安德娅低低叹口气,从裙子口袋掏出几个巴掌大的纸袋,挤出个笑容:“只要一点点,不过至少我们现在有三块猪肉、几只土豆和鸡蛋。”
玛丽安轻轻抚过那些食物,静了半晌才咬牙道:“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身体慢慢回复少许暖意,她擦了擦双手,上前抱了抱玛丽安,轻声说:“我先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你等下记得把壁炉的火灭掉。”
其实里面只剩下瘦瘦小小的几支木材,就算不用特意灭掉也很快便会燃烧殆尽了,玛丽安瞟了睛壁炉恹恹地应了声便低头继续看书。
午餐一如既往地不太丰盛。在这些日子里,除了富得流油的人和德国人外,没有人敢吃饱,因为某一天粮食供应可能便会断掉,这个某一天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一个月后,谁也不知道。
安德娅坐在餐桌前咬了几口干巴巴的法棍,勉强地和着菜汤慢慢地吃下去,忍住饥肠辘辘和疯狂叫嚣的大脑,逼自己拿起餐巾擦嘴。她垂下眼帘盯着桌面,手指不经意地抚弄碗边,“对了,我和阿黛尔下午会去城市的另一边转一转,听说那边下午粮食有机会补货。”
“那你得多吃一点,天气太冷了,如果生病就麻烦了。”妈妈握紧她的手,把剩下的小半条法棍推到她面前,“还有小心点,避着那些德国佬。”
心中瞬间涌起愧疚和羞涩,她的咽喉似是被石块哽住,声音也干涩得可怕,“知道了,我先回房间休息。”
那条冷冰冰的法棍被她握在手中,但是却怎样也咬不下去,被放置了以几天的它实在太难以下咽了。天气已经够冷了,她也不需要一条硬绷绷的法棍来提醒她。算了,她拉开抽屉把法棍扔进去,总有一天她会饿到想吃它的。
安德娅没有休息,而是坐到梳妆台前用仅有的化妆品在脸上描画精致的妆容,眉毛被细细地绘好,瑕疵被粉底完美地遮盖,唇上则涂了正红色的口红。她拿过桌上的方形丝巾轻巧地系在头上,穿上爸爸送她的红色锻面印花裙,再披上大衣和扣上钮子,将那些美艳挡得严严实实。
打扮雅致慵懒的阿黛尔正在路口等她,她倚在灯柱旁,两指夹着烟,吐出一口烟圈,上前轻轻吻了吻安德娅的双颊,“嗨,等你好久了。”
“嗨。没办法,我要躲开妈妈和玛丽安。”她拿过阿黛尔手中的烟,狠狠地吸了口,平复尚有些急促的呼吸,“她们敏感又多疑,如果知道了我将要去哪儿,大概会活生生打死我。她们很讨厌那些......你知道的。”
阿黛尔轻笑着把烟灭掉,懒洋洋地道:“会过去的,当她们饿着肚子时哪里还有力气去讨厌别人?”
雪又再次落下,冬日阳光也带不来多少暖意,只穿着丝袜的下半身让安德娅的身体僵硬了不少,她只得努力地跟上阿黛尔的脚步。大街上早已摆脱了上年的死气沉沉,弥漫着诡异的平和,年轻女孩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不少人在与俊俏的军|官们挽着手臂嬉笑玩闹,一切都很井然有序。偶尔擦身而过的德国军|官还会朝她们颔首示意,有些甚至会道声日安,阿黛尔总是很自然地扬起嘴角回应他们,而她只能如当初学吸烟般,一样笨拙地模仿着她灿烂的笑容,却似是连一半都学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