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是什么决定要杀了他的。
张书秀又不说话了。
我以为采访告一段落的时候,她“哇”的一声捂着眼哭了,泪水溢出粗糙的手的指缝。
她说她半夜喂完羊回来,看见男人颤着满身肥肉,进了男孩的屋子。
从监狱出来,我们又去了张书秀的家。
想见一见孩子。
张书秀入狱后,男孩送往当地的福利院,由原来那位女教师照顾。
女教师摇摇头,说他不会接受采访,还是请回吧。
我点点头,但没有急着走,有件张书秀拜托我们的事还没去做。
我和摄影老师去了村口的小卖铺,花了一块五买了瓶奶。本来想多买些,可老板娘说只剩下这一瓶。
我把它交给女教师,说这是张书秀托我们买给他的。
采访结束,我对着阳光伸了个懒腰。忽地嗅见一股清香,甚是好闻。
摄影老师将镜头对准村口旁那棵高大的树。
风吹过,白花像铃铛似的坠着,花瓣却不掉一片。
我问这是什么花。
他说是玉兰花。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瘦弱白净的男孩跌跌撞撞跑过来,手里攥着那瓶奶。
白色的短袖随风裹在身上,勾勒出根根肋骨。
他哭着喊:“我想我妈,我想她,你们能让我妈回来吗......”
第33章 飞雪迎春到
文章最后,附着两张黑白照片。
一张是枝繁叶茂的白玉兰树。
一张是张书秀对着镜头微笑。
经她同意,照片并没有做遮挡处理。
闻璟行几乎是抖着手,点开手机相册,找到那张曾拍下的阮迎小时候的照片。
抱着她的女人有半张脸入镜,虽年龄有差别,明显是一个人。
楚江找到闻璟行时,他正站在会所的玻璃门柱子旁,身下的影子拉出好长一截。
大概是头顶上旋转灯的缘故,地上的影子随着灯移动的幅度颤着。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楚江踩下台阶,绕到他面前仰头看他,“璟哥,你怎么......”
话堵在嗓子眼,楚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哭了?”
闻璟行垂着眼睑,眼泪从睫毛尖儿上滚落。
他抬起手,用鱼际挡在眼睛前,低哑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我怎么就没好好问过他呢?”
那时他亲手把羊脂玉戴在阮迎颈间,阮迎低着头说“我不干净”。他就应该注意到阮迎的不对劲,哪怕他多问一句,多问一句。
甚至刚刚在包厢面对任姣的咄咄逼人,阮迎难堪无措地望向自己时,他非但没有出来护着他,反而那一瞬间,他卑鄙地想听到阮迎的答案。
想听阮迎亲口说,只有自己拥有过他。
楚江错愕地看着他,心里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
他没见过这样的闻璟行,他没在闻璟行脸上看到过后悔。
他想,闻璟行可能是真的爱上阮迎了,爱上了这个替身。
如果阮迎知道,他应该也会高兴的吧。总归也算是两情相悦,情况还不算糟糕。
“阮迎。”
李谨一手扶着方向盘,从后视镜看着侧头靠在椅背上的阮迎,出声:“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阮迎转过头,目光很平静,轻轻“嗯”了一声。
“当初为什么会去学美术?”
这个问题,阮迎有些意外。
他轻歪头,“我以为你会问些别的,比如我以前遭遇了什么事之类的。”
李谨抿着唇无奈地笑了下,“比起那些过往,其实更想知道你是怎么选择未来的。”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我。”阮迎轻声说。
他看着车窗外,回忆如同夜景在眼前一一映过。
片刻,他说:“《素食者》这本书,有些人觉得描写太过夸张怪诞,可我不这样认为。那时候我有很严重的进食障碍症,大概精神也有些问题。觉得自己像一棵树,只需要阳光就能生长开花......我已经不吃任何东西了,两个月只靠着葡萄糖点滴。”
阮迎抬起手,指了指腕处青色的血管,微笑着说:“这里都是鼓出来的,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到里面的血在流。”
李谨微微张着唇,什么都说不出。
车驶进冗长的隧道,黑暗追上光。
阮迎的声音像被轻轻拨动的弦,音虽小,余颤却带着力量。
“福利院的床位有限,多少孩子排着队等着,院长提议把我送去精神病院治疗。我躺在床上,侧头看着窗外,等着那的人来接。”
“后来转院了吗?”
“没有。”阮迎顿了顿,声音似乎轻快了些,“窗外种着一棵高大的雪松,叶子一层一层长上来,随风敲着窗户玻璃。虽然是冬天,却开满黄色小球形状的花。有只小麻雀垂着头挂在上面,翅膀伸不开。我盯着它,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一棵树了,它会死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