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见我要来给世子看脉,托我一并带来的,世子先来喝药吧。”
他拿出乌黑浓郁的药碗轻放置在萧阙面前,开口道。
“若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世子就先放一放吧,身子又不是铁打的,莫要待老了落下一身的伤病,自己不痛快,还惹得亲近之人忧心。这药是苏苑音煎的,托我送来,世子先喝药吧。”
萧阙听罢果真将视线从桌上那副堪舆图上移开,捧起手中药碗将药一饮而尽。
分明是苦口得紧,他眉梢却带着些微不可闻的悦色。
老吴尽收眼底,没开口说破,将脉枕放在跟前,等人将手递上来。
“外伤还好,只是世子身上还有余毒未清,当还好好休养一阵子才好。”
老吴睁起微眯的眼打量着他神色,见一切如常后才又接着道:“咳咳,在此期间,除了忌口些,也断不可纵欲行事。”
方才瞧这苏苑音来将药交予他,面色潮红眉眼含春,又鬼鬼祟祟藏了衣裳去洗,到底是过来人,男女之间不过就那些事,他岂会不知。
萧阙淡淡将话应下,没什么避讳,他同阿音之间,本也没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
老吴是父王身边的老人,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老友,又多次救他于危难,他将老吴视作长辈,没开口反驳。
“苏姑娘也算是书香门第出身,在深闺被娇养着长大的,上京不比梁州民风开放,世子行事还是该收敛些,莫要由着性子胡来,未叫惹人非议,世子该爱惜苏姑娘名节。”
老吴嘴上不留情,性子也刻薄,行医在世,见惯了生死,便就对诸事都淡漠的很,这般替人说话倒是少见。
“她看似是循规蹈矩乖顺守礼之人,但其实心中有大天地,魄力不输那些男子,那些非议与我们何干,只我知她知便也就足矣,在我眼里,在上京求娶,将同心佩交予她之时,便就想好了是她。”
遇上她是在她处境最难的时候,可是苏家那个亲女却并未在她手上讨到半分便宜,她识人善用,一路走到今日,手中的家底已经不知凡几,最难的时候,她都没有开口求他。她敢跟素未谋面的贵妃替自己说话,敢跟萧旼与虎谋皮,敢算计轻尘,敢只身来梁州,来锦西,旁的女子哪里能及得上她半分。
老吴摇摇头:“便就是她不在意,世子现下做的都是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的事,那些关切她的亲人未必不在乎,可还敢将她托付于你?梁州的百姓钦慕世子,世子同洛蔓笙的佳话哪哪都是,世子以为苏姑娘之前离开,当真是一丁点都不在意么。世子既然已经决定是苏姑娘,那必定就会无可避免的牵扯到薛家,摘不出去的,世子还是当想想,梁州同兖州的关系,接下来该如何缓和才好。”
萧阙一愣,他的确就是个自我的人,若是考虑每个人的情绪,那不消整个大齐,便就是上京那些官员的口水都将能将他给淹死,所以他不喜庸人自扰,做事更是没什么顾忌,习惯了自己独身行立于世,用自己的方式叫所有人都闭上嘴。
却忘了她,也早早被自己拖下了水。
还有裴玮,他虽不知他同阿音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是以他之前行事处处针对她,若他真的逃了,指不定于她而言,要生什么事端。
“受教了。”他朝老吴颔首,亦是听出了他话里有话,说了这么多,无非还是为梁州考量,想让他同兖州因为这件事缓和关系。
萧阙回去的时候苏苑音已经睡下,只是一向眠浅,自一掀帘生出些响动苏苑音就醒了。
她揉眼,见烛火都快要燃到了底,算了算时间,只觉得他耽搁得当真是晚,桌上留了粥只怕早已经都凉透。
似是精力无限一般,老吴说的他一忙起来便就不眠不休不知疲倦当真毫不夸张,看样子是毫不记得自己昏睡几天才醒。
“吵醒你了。”他不慢不紧开口,嗓音清冽带着了笑意,没听出什么愧意,坏得明目张胆。
他说罢,才转眸看见桌前备好的一碗清粥和两个小菜,径直寻了凳子坐下。
苏苑音看见他,又想起方才他没羞没躁让她替他做的那些事。
实在是被那大得骇人的丑东西吓住,手上那种灼热的感觉还没完全消散,现下还是酸得都握不紧拳头。
刻意不去想他当时在沉溺和清醒中挣扎痛苦的神情究竟有多撩人。
端的是一种非要将她也一并拉向失控的架势。
当真是恶劣!
她生起了几分怨念,转过身去,不想应答。
那人也没硬要迫着她开口,见她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看起来分外决绝的背影,嘴角漫不经心地牵起一点弧度。
她默了默,没听见他再开口,只听见一点点若有似无的清脆声响,像是筷子无意的碰到碗碟。
“都凉了,你拿去热热再吃。”
她先没沉住气,转了个身,对他开口。
他就规整的坐在桌前,正对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托着碗,头微垂起,慢条斯理又夹起一筷子菜。
他吃相很好看,动作不疾不徐的,声音也轻,瞧得出骨子里还是矜贵气。却又会熟练的生火,处理食物,想来味道也不会太难吃。
其实也不难想,先帝故去后,他过得必定不会太顺遂,至少刚开始那几年,很难。
这残羹冷菜,也就只有她敢往自己跟前送,前次是冷得能凝出油的如意糕,这次是凉了许久的白粥。待他上心,却又不多,不知是她吝啬还是他贪心。
“不算太凉。”他答的违心,但是有用就行。
苏苑音狐疑看向他,见他吃的专注,不像是在吃什么小粥配咸菜,反倒是像什么满汉全席似的,瞧着就凭空增了几分食欲。
他挑剔,还能叫他勉强入口的,想来是真如他所说的一般。
她点头,侧着身子将头枕臂弯,没再纠结这件事,只是道:“老吴说此次大捷,锦西的齐军全退了。”
“嗯。”他用完膳,将碗落在了桌上,向着她看去。
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似是还有旁的话要说。
“怎么了?”他出声引导。
“秦牧方才说出了岔子是怎么回事?”
提前先赶回来,后又直奔萧阙的中军帐,只怕是发生了棘手的事。
萧阙走来,坐在床沿处,望着那一副格外清亮的眸子,没再有下一步的动作,只看着她道:
“裴玮跑了,他见过你,又三番两次想要之于死地,若是回了上京,指不定要如何。”
见她神色不变,没瞧出半点惊慌之色,他狐疑挑了挑眉,到底是因他之故,才生了这些事,也该当替她将这些因自己而生出的麻烦扫清。
“左将军姚准已经带兵去追,但裴玮狡诈,又对你敌意颇深,我要亲自去一趟才放心。”
裴玮生命力太强,还是当亲自去也斩草除根才好。
“跑了就跑了,不过一个裴玮,不值得你亲自跑了一趟。”她耸肩,有些不以为意,早在决定只身回去救秦牧,就已经想好了要同他打照面,该做的准备也都已经做好了。
“老吴说你得趁着这个难得的间隙好好养病,越往东走,可越不轻松,尤其是现在草药这般紧缺的时候。”
萧阙没应她之后的问题,只是笑谑:“你莫不是为了将他们给摘出去,还想再不认他们一回?”
他从不质疑苏家父兄在她心中的分量,所以更不想她做这种取舍。
见三两下就被萧阙戳穿,苏苑音默了默,想要两全何其难,倒不如少贪心些,只求一头圆满,于父亲,若是有朝一日当真她们当真能成事,只能再来回报恩情。
“裴玮已经能算是现在永曦帝手下为数不多还算是得用之人,便就是为了削弱永曦帝的实力,为日后梁军东征提前扫清障碍,他都得死在梁州。”
他将关于她的那部分原由轻轻揭过,分析得又有理有据,没给她留什么继续劝阻的余地。
“那什么时候走?”她不悦中带着一丝不愿承认的妥协。
萧阙被逗笑:“过会儿便就要走了。”
这么快?
她蹙了蹙眉,难怪现在倒是安分,只坐在离得稍远些的床沿,但随即又想,既是去追人,也合该早些去。
“那你小心些。”她顿了顿,想来是快要拔营,她其实心里还打了些别的主意,又怕他不太乐意,像是在巴郡的王府里一般,还是准备届时再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