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说,“我真想杀了你。”
然后他哈哈大笑,转身而去。
男孩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着我,“你们是情侣吗?”
我笑了笑,“不,他是我堂弟。”
我牵着他准备回到大厅。小孩子被我裙摆上缠绵精致的丝绦花样迷住,摸了摸之后说,“好漂亮。”
“我同意。”我说,“这一种红,叫做踯躅。”
男孩懵懂凝视我。我微微一笑。
踯躅,就是无法离开,无法停留,无法止步,无法告别的意思。
青尘如故。红粉踯躅。
耳边突然传来轻微爆裂声,我回过头。夜空中竟有烟花绽放。人们纷纷涌上阳台观赏。我放开男孩,慢慢没入人群。惊叹声不绝于耳。那鲜艳繁盛的花朵,不会死亡不会老去的蓬勃美丽,仿佛末日的余辉层层渲染,飞舞,升腾,飘落。我对着夜空仰起脸庞,我渴求那温暖的灰烬,我渴望那种飞翔的温暖将我包围。哪怕只有刹那,请让我抵达那不可触及不可逾越的界限,拥抱那无法形容的脆弱和奇迹般的艳丽。
我只是,只是渴望尽情地活一次而已。
温暖自身后袭来,我被某个人紧紧抱住,那一瞬。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他坚实手臂传来的脉动。晴洲的气息习习掠动我鬓边发丝。我贴紧他的身体。我知道我们是在爱,爱得近乎疯狂无法解脱。
只有那一瞬而已。
随后我们若无其事分开。我看见寻找我的晴渘,便向她走去。我听见伯爵夫人娇软柔腻嗓音唤出晴洲的名字。
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们无比清楚。这一切。一切都心甘情愿。
我提了一盏灯,摩尔人手制未抛光白银提灯,镶了钢铸藤蔓花纹和大颗粗糙美丽的绿松石。我提着它,像个拖着影子的长发海妖飘忽不定地走在一片黑暗的长廊里。
舞会早已结束,留宿的客人也已安睡。我离开自己的房间,在寂静之中向我们的约定安然游荡过去。
我听见走出房门的响动,她已经很小心了。
那个美艳的女子只穿了一件丝绸睡袍。她散下的头发像金色的海藻在黑暗中熠熠生光。她的房间就在晴洲隔壁。那是不合规矩的。然而祖父的安排自有用意。
令人诅咒的用意。
我慢慢滑到她身后,以那种轻盈得仿佛飘曳水中游丝一样的步子。
她当然看到了灯光和地上的阴影,裸露的美丽肩头掠过一阵颤栗。她正要碰触晴洲房门的手猛然缩回,惊恐地转过身来。
在她能够面对我之前,我的掌缘轻轻切上她后颈。她无声地倒了下去。我从袖中抽出细细银针,在她后背上的穴位熟练地刺了下去。这样,即使明早她大概也不会醒来。
“晚安,夫人。”我低低地说,随手把她推进她的房间。
我依在冰冷墙壁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无声无息地,晴洲的房门突然打开。他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我,一双眼睛亮得如同极光中的冰凌。
我近乎骄傲地仰起脸庞,静静注视他。
他突然抓住我,提灯落在地上,撞击声低沉破碎。那一点灯光慢慢黯淡下去。我看见他布满绝望的眼,憔悴而热狂的神情。他紧紧抱住了我。
吻落下来,瞬间屏除一切。他交付给我的只有疯狂,疯狂和渴望,清晰如万丈楼台上夜夜不灭的月光。月亮拥有令人发疯的魔法。纯洁阴暗,如同深爱到极致的诱惑。
“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
他喃喃地说。
然后他轻轻放开我,注视着我的眼睛,清楚地,然而仿佛呻吟般地叫我,“薇。我的薇。”
房间在旋转。窗外有星子低迷惨淡,冷冷地凝视一对沉浸于绝望和极乐之中的孩子。他的手指深深扣进我发丝,有力地擒住了我。亲吻和抚爱,十七岁的欲望蓬勃而又癫狂。我们在幻觉中面对那与生俱来的寒冷和恐惧无法言语,只有在彼此的怀抱中取暖。只有在彼此怀中,我们不是高高在上,也不必低落尘埃,我们只是渴望温暖的孩子而已。我们一样心怀恐惧,紧紧拥抱着倾听彼此灵魂的嗫嚅。
然而我们又是那样清醒,清醒地了解年华深处那渐行渐远的年少爱恋,渐弥渐近的严酷终局。那是我们必然走入的结局。
在他怀中,我簌簌发抖。原本是强悍过他的女子啊。多少男子亦不及的身手。可是在他怀中,我明白自己纤弱不堪一击。我只觉双膝已经发软,任凭他恣意,无力挣扎。那一刻我无限希求自己是一抔雪,晶莹脆弱也好,冰冷残忍也罢,注定了不能相伴不能挽留,就让我无声融化,让我,毁灭在他掌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