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之春阳·别篇·九秋· 续篇· 青霜筵(34)

最后日子来到时,我们其实都心有预料。

那时拉塞尔先生已经卧床休养。检查结束后他陪我走出房间,一言不发。沉静之中某种诡异预感跳跃着进入我。我抬起头,他陡然把我按在墙上。动作罕见的快,几乎吓呆了我。

那个瞬间,我几乎以为他要杀了我。

直到我看清他的表情,我才知道即将死掉的人或许是他。

他双目通红,泪光浓浓闪烁。

“告诉我。”他将嗓音压成耳语。“他还有多少时间。”

我张了张嘴,终于不能发出声音。而他明显已经懂得。他放开我向后退去,忽然撞在墙上,然后便像撞碎了脊柱般瘫软下去,沿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他交叉手臂,死死拧在一起盖住脸,那姿势近乎崩溃。

他看上去随时都可能昏倒。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陡然听见拉塞尔先生的声音。他以我不能想象的敏捷飞快跳起来,脸色惊人惨白。我看着他。他怔一怔,突然狠狠给自己两个耳光,脸颊顿时沁红,又狠狠咬紧嘴唇,抿了抿,令鲜嫩血色布上唇瓣。

他仔细捋顺长发,一边朗声答应。那声音甜蜜明媚一如春日艳阳。

我目瞪口呆。

他轻声说,“你什么都不许对他讲,不送了。”

他径自转身回去。

我停在原地,思绪一片混乱。

是熟悉的大笑声,他的嗓音快活调侃。“我刚跟医生说,他的领带好丑……喂,你干嘛,给我好好躺着。我弹琴给你听。”

流畅钢琴声滑过房间,我默默离开。

看不清看不懂的一切,恍惚如梦。

我不明白,他究竟在用怎样的身份,怎样的心情,守候那梦醒时分。

直到我接到那个短促而冷静的电话。我驱车赶到时,他安静地坐在拉塞尔先生身边,用那种无限透明的眼神定定注视着我,或者我身后的空气。

他仍然握着拉塞尔先生的手,紧紧地。

我不需要仔细检查,所有能做的一切早已做完。这个年纪的老人无疾而终可算正常且幸运。而颜的脸色看上去更像尸体多些。

在整个过程中我试图搀扶他,他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只一言不发。

我亲自操持全部,签署死亡证明。颜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风吹起他漆黑鬓发,扫过柳叶般眸子。他的姿态仿佛沉思。那种惊人的沉溺感令他看上去几乎完全透明,仿佛伸出手指就可以穿透。

他足够冷静,也足够令人恐惧。

我开车送他回家。

日光烙过他血色全无的脸庞。他盯着窗外。我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好像轻轻一扳就会折断的鲜嫩枝条,有血一样粘稠馥郁的液体流淌出来。他的声音静静飘拂。

“……他叫我去做一杯茶给他。就那么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垂下头,微笑着把手指合拢,用力握紧。

“然后,他就不理睬我了。”

“……请节哀。”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机械地摇着头,不再说话。到达时他礼貌道谢。我问他是否需要我做些什么。他只是微笑摇头。

我发动车子时忽然想起要嘱咐他记得来医院签字,只好再次打扰他。

虽然我明白这很过分。

可是我很快就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庆幸。

门没有关牢。我试着推开门的时候,碰到了他蜷缩起来的膝头。

他倒在门厅里,昏迷不醒。额角撞破的伤口鲜血淋漓,缓慢凝固。

他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一个星期。只是沉睡,溺水般的昏沉。某些时候他会流泪,嘴唇轻微蠕动着,喃喃叫一个名字。那大概是一个名字,两个我听不懂的古怪音节。

我知道他是伤心过度。

醒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脱了形。单薄衣物下裹着的仿佛只是一抹气息,一股苍白火焰般淡漠焚烧着的气息。高温沉溺的火焰,外焰笼罩着一圈似水的幽蓝。

没有举行葬礼或任何仪式。我陪他去取骨灰时问他,是否要做台弥撒。他用那种自拉塞尔先生去世后便不曾消弭过的淡然微笑凝视着我,轻轻说,“他才不信这个。”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颜?”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遥远蔚蓝的天空,低声回答,“弄个碾磨器……”

我彻底呆住。

他轻轻地说,“再见,埃维昂。”

切割水晶玻璃的时候划破了手掌,我耐心地把血舐干,然后继续。

把纯银放在掌心,一点点用热力将之融化成我需要的模样。

幸福是金苹果落在银网。晏雪,我要带走你。

制作那只沙漏花了我三天时间。其间还做了一些杂事。比如,烧掉了一些东西。

从前的照片。他送给我的玩物,首饰,衣服,CD,书籍……太多私人化的东西,写满记忆,不能带走,也不肯留下。我只能毁灭。所幸自己可以控制火焰,将一切处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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