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对她来说,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初见。
迹部景吾通常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专注用于精进和打磨自身,如果不是在大洋彼岸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不会轻易发现她的特别之处。
蓝田有纪身上有着浮于表面的乐观,聪慧,安于现状与不拘小节,而属于敏感,颓然,一根筋的那部分被她藏在深处,能够察觉到的只有周身挥之不去的游离感。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在冰帝过得如此拧巴的家伙,属于这个年纪的校园生活映在她的眼睛里,一如她空荡荡的眸色一般寡淡无味。
不知从何而来的厌倦让她过人的精力成了虚度时间的筹码,也成了矛盾性的源头——而她自身似乎对这一点毫无察觉。
他不否认在夕阳下看到少女因为自己的话而呈现出切实的震惊时所体会到的那一丝愉悦。将经理这一充满争议的职位赋予他人,除了他深思熟虑过的真正需求,更多是因为蓝田有纪就像他人中断许久的一场实验,吸引着他将新鲜的元素添加其中,观察激起的化学反应究竟能够进行到哪一步。
显然结果比他想象的更加出人意料。少女在短暂到不可思议的时间里脱胎换骨,潜藏的野心得以实现,甚至越过网球这一媒介,以她自己的方式回馈着他的提点。
他原本倾向于将自己放在观察与引导者的位置,但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每每看向他时,与日俱增的信赖与依恋就像透明的锁链,无可抗拒地缩短着两人间的距离。
她开始笑着直呼他的姓名,发来许多与公事无关的邮件,而甚至到习惯了手腕上水蓝色石头的冰凉触感,他都不认为这有什么所谓。
她对他的好感直接而纯粹,跟那些热切的崇拜与仰慕不同,让他能够采用一种更加舒服的姿态给予回应。
他像是在温吞地驯养一朵蓝色的玫瑰,直到带刺的野性在他面前通通转变为无防备的柔软与芬芳。
蓝田有纪常常在旁人面前强调自己的普通,然而事实上从他第一眼见到她时,便从未这样认为。
再后来他对她形象的勾勒日渐清晰,不光光是停留在「头发的颜色很特别」这一点上——她的肤色很白,所以眸色虽浅,在那样一张脸上也不显突兀。她的肩膀纤瘦,走起路来带着某种轻盈的节奏感,站定在他面前时腰背始终挺得很直,仿佛有根透明的轴线贯穿其中。抿唇,低头都是她紧张的表现,而笑起来时露出的那一点尖尖的牙齿,又常常会被她用舌尖隐去。看来是有些在意的,他想。但他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他更希望她知道在那样明媚率真的笑容面前,一切所谓的缺陷都只会为其增色而已。
迹部景吾属于头脑格外清醒的那类人,这在涉及到对人关系的变化时同样适用。
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从未用评价的眼光去审视蓝田有纪,而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却愈来愈长时,便像处理一份早已敲定好的文件一般轻易地给这段关系换了定义。
既然确定是友情以上,剩下的也只有恋人未满了。
他确信自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但至于要如何「满」,何时「满」,似乎还是一个有待商榷的问题。
迄今为止,他在异性关系上其实比看起来更加干净单纯,正如他面对在这方面纠缠不清的东云花音时的态度,软硬不吃,以至于有些不近人情。但偏爱是毫无道理且异常主观的东西,所以直到蓝田有纪的不告而别,他才发现对某一个人的占有欲居然会引发他从未感受过的波澜与危机。
「如果她再也不回来了,你会怎么办呢,迹部。」
忍足侑士颇有深意地问道。
有时这家伙的过人之处着实不怎么讨人喜欢。
他不以为意地拿起球拍,灼眼的阳光下,她尤其重视的那个人已经在球场的另一边站定,仿佛复刻一般重复过数次的场景,只是在场的人员与往日并不相同。
他缓步走向球场,手冢国光镜片后的凤眼越过他扫向冰帝的选手席,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一股浅浅的烦躁从心底升起。他握上手冢的手,对方语气平淡地问道:「蓝田桑还好吗?」
他看着那双眼睛,感受到了他不想控制的那部分情绪。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语调有些冷,哼出一声后利落地转过身去:「你还是想想怎么赢过本大爷吧,手冢。」
无论蓝田有纪想不想回来,他都要去见她一面。这是他一早想好的事情,既然跟其他人无关,便无需多言。
作为背负着相似重量的那类人,他可以轻易猜出她离去的原因。因为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那抽象的轮廓便与她如影随形,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其上,幻化成一抹锋利而冰冷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