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刹那, 记忆像倒灌入脑的海水。
漫长的凡世流亡生涯、面目扭曲的邪修骅婪、魔世不可名状的恐怖魔主……以及百年之前聆渊持刀逼他自取心头血时的狰狞怒吼。
“你不是喜欢我吗?”聆渊刻意压低放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脑中相应的记忆却是一片漆黑。
他怔了许久,才从混乱无序的脑识中找到相关的记忆:那时他刚用自己的双目换了聆渊的双目复明,本就看不见东西,聆渊怒意盈喉、压面而来的声音便已是这段令人恐惧的记忆的全部。
“我只要一点你的心头血而已, 又不会要了你的命。你不是说喜欢我、愿意为我去死吗?怎么连一点点血都不愿意给我?”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如今的所处之地也非当年的宫殿山, 但是聆渊说这番话时的每一个字、甚至连同他语气中无法忽视的嘲讽和不可悖逆的语意一时之间澜澈都觉记忆犹新。
“不可以的, 现在不能给你……”他听见当年的自己用近乎绝望的声音哀求, 却换来聆渊更加粗暴地捉住他的手, 把冰冷的刀柄往自己手心一递,残忍道:“只要一点点就好, 你又不会死, 怕什么呢?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你根本不像自己说的那样爱我?”
不是的。脑识里的声音惊惧而痛苦, 仿佛不甘引颈就戮之人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不是的,我会死的!胸腔里、属于我们的骨肉也会死在这看似无害的一刀之下!
澜澈彻底弯下了腰, 抵住额角的那只手转而覆在唇上。有那么一瞬间,他能明显感到自己当年的软弱和无助,心中不止一次想要毫无隐瞒地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秘密告诉聆渊。
可是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澜澈听见记忆中自己的声音由无力的挣扎辩解渐渐变成走投无路的哽咽:“聆渊,我……真的喜欢你, 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分明没有对不起你啊, 更没有伤害你的母妃。能给你的我已经全都给了你, 再来就真的只剩下这条命了。
即便你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但是刀尖刺进心里的时候,我也会疼的啊……
你怎么狠得下心,让我这么痛苦呢?
久远的回忆犹如一记一记耳光,响亮地打在他脆弱不堪的神经上,剧烈的眩晕感和强烈的呕吐欲望伴随着记忆席卷而来。一丝丝寒意和令人作呕的恐惧从心头窜起。
“阿渊……我喜欢你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带着绝望喘息的哽咽声在脑底回荡,澜澈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
为什么他真实的记忆竟是这样的?
为什么他记忆里的聆渊和他的认知里、一直以来对他极好的聆渊如此不同。
到底他的记忆是真?还是他的认知是真?
澜澈低垂着头跪坐原地,双目紧闭又很快睁开,空茫一片的目光从掉落在地的骨刃一路向前,最终魔怔似地盯着长桌后那片空白的墙面上。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地,摸索着抓起早被自己丢到一边的断梦潇湘,踉跄着上前,对着空无一物的墙面劈去。
饮过应龙之血的利剑挥砍瞬间带出青蓝色的寒芒剑光,闪电般劈开空白的墙面。刺目的剑光下,雪白的墙面一分为二,露出里面巨大宽阔的暗格来。
两具面容相似,年岁、身量略有微妙不同的熟悉人躯并肩默立在墙中暗格之内。它们都拥有着和澜澈几乎别无二致的脸,区别只是其中一具人躯面容精致却稚弱,五官无可挑剔又略带青涩,身量纤弱瘦削,俨然一副澜澈少年时的形貌,而另一具躯壳则更接近澜澈如今的样貌,身形则挺拔纤长许多,犹如芝兰玉树般秀美俊雅,五官亦长开许多,容颜昳丽无双,气质高华耀目。
脑识中真正的记忆已复苏大半,此刻不需肢体上的触碰也足够唤醒脑中相关的记忆。
与人躯相关的记忆仿佛就发生在不久之前,翻涌上心头的时候显得格外清晰。一开始视线之内仍是漆黑一片,到了后来才开始慢慢有了色彩,可是聆渊低沉迫人的声音却始终在耳边徘徊不去:
“……澈儿你看,这里有你、有我、还有咱们的孩子和过往所有的回忆,这样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留在我身边吧,忘记过往那些令人不快的记忆……”
“我知道过去的我做了很多错事让你很痛苦,但是请你信我,我已经找到挽回的办法了……很快你就能忘记所有不好的记忆与我和好了。”
朦胧而混乱的记忆中,他清晰而绝望地看见自己被迫吞下那枚传说中能让人一忘皆空雪释丹药。
……
到底记忆是真,还是认知是真?自己脑中怎么会生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