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作为病人,在家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日子倒也过得很舒坦。
只是三不五时的,她会突然想到岑君,然后莫名地叹一口气。
直到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像有记日记的习惯,才猛地跳起来,在江妈的斥责声中,蹒跚着爬上阁楼。
她找到了那本小学时候写的日记,只是个普通的生字本,封面上写着“日记本”三个字。翻开来,页面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不影响阅读。
她快速地查看,费劲地从一堆拼音中找到了“陈军”两个字。
江南哑然失笑,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岑君”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从小学生那种记流水账的笔触里,她一点点拼凑出当年的记忆,很快许多尘封的往事便浮现在她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像老电影般有了画面。
她想起了初次见到岑君的时候,是她放学归来,发现有一个清秀高挑的白净少年站在她家堂屋里,他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全身洁净得一尘不染,隐隐像在发光,跟那破败脏乱的土砖房形成鲜明对比。
只是这名少年神情清冷,眼神阴沉,对周遭的一切怀着巨大的敌意。
江南那时并不懂他们在拍节目,只觉得所有人都围着少年转,甚至几近讨好地服侍他,但他压根就不给人好脸色,骄横嚣张的样子十分讨厌。
渐渐地,她对他的好印象没了,甚至希望他赶紧滚蛋。
真正的爆发,是在第一天吃饭的时候。那时尚且年轻的江爸江妈清早起来杀鸡杀鸭,费劲心力地做了一桌子菜,那是他们过年都舍不得吃的东西。
但少年只是厌恶地看了一眼,任旁人怎么劝说也不肯坐到桌前。
他当时撇着嘴说了一句:“看起来脏兮兮的,是人吃的吗?”
江南气得涨红了脸,二话没说,从柴房里挑了根最粗的棍子,无声无息溜到他背后,闷声给了他一棍子。
“砰”地敲在他肩膀上,力道挺重,但少年只是跳起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两人的梁子就算结下了,之后的几天里,整个拍摄现场鸡飞狗跳,充斥着他们的争吵。
江南回忆不起那些鸡毛蒜皮的细节,但她记得岑君临走的时候,好像变了个人。
他安安静静地跟他们同桌吃饭,吃相十分斯文,没有再挑挑拣拣,甚至还低声说了句“好吃”。他紧紧绷直的唇角,偶尔也会悄然扬起,心情特别好的时候,还给了她一颗甜甜的巧克力。
离开的那一天,江南竟然颇为不舍,问他:“陈军哥哥,你还会来看我吗?”
岑君弯腰,伸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好好学习就来看你。”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江南真的有好好学习,但他并没有再来看她。
忆起这些往事,她心里并不痛快,虽然也有忍俊不禁的时刻,但更多的是一种惆怅。
她那时并不知道,岑君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被父亲从繁华都市送到了陌生的乡村里。
他当时一定充满痛苦和孤独吧。
或许是傲慢了些,但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坏孩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江南只扒了几口饭,就没什么胃口了。她觉得心里堵得难受,有一肚子话想说,却不知怎么开口。
六月的晚风带着凉爽,吹拂着她的发梢。江南躺在爷爷留下的摇椅里,抬头望天。
繁星密布,灿似银河。
她突然想起了岑君的朋友圈背景,点开一看,照片下缘有着模糊的树影和山形湖面。江南举着手机往屋后走,在一处山坡上,找到了相似的轮廓。
十几年过去,树只是长高了一些,山水都没有变。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这张照片,是他们俩吵完架之后,岑君来找她道歉。
然后两个人躺在山坡上看星星时,他随手拍下的。
——“重要的是,一起看星星的人。”
原来,她就是那个人啊。
江南顾不上泥土会弄脏衣服,像八岁时那样躺在山坡上,抬手取景,拍下一幕星空,给岑君发了过去。
她心情太复杂了,不知道说什么,便什么都没有说。
但满腔都是柔情,暖烘烘的一片。
可气的是,岑君居然只发过来一个“?”,然后极其不解风情地问她:【你很闲?】
江南咬着牙回了一句:【嗯,在家没什么事做。】
然后岑君说:【没事可以睡觉。】
“……”江南气得跺脚,肚子竟然也不争气地叫了两下。
大概是晚上吃太少了吧。
这么一想,她赌气地回了一句:【太饿了,睡不着】
岑君这次回得稍微快一点:【没吃饭?家里没米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男人嘴真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