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时,屏风外的诸人已经一套寒暄。贾母尊贵,自然还坐在主位上,却向来是个尊佛礼佛之人,况杭州灵隐寺之盛名天下谁人不知晓,便也坐直了身子,殷切与两位化外之人交谈。倒是不明了怎么贾政特说了不必令女眷退下,只当是什么缘法。
还未开口问,就听见一机灵的少年声脆响响说道:“向老太太问好。”
此番话了,厅中众人尚未反应,黛玉倒是惊了。她在船上与悟空相处数日,此时暂别不过大半日的功夫,难道还认不出这声音来?虽说是稚嫩了些,其中声调声韵却是丝毫未变。更甚者,黛玉察觉着,攥在手上的香囊发起了热,像是故意提醒似的。
黛玉哑然失笑,这妖怪,说是要我放心,他一个山精野怪,仅空有个佛号法名,却敢跑去佛门,倒也不怕被降伏了去。如今算是碰上面了,也不知有个什么用。怀着难言的安心与一丝忧惧,黛玉便沉下心去,专心听屏风外头的话。
第7章 第四回上界妖仙自是假和尚,幻形顽石却当真宝玉(上)
上回说着黛玉与诸姐妹并同嫂子舅母等一干女子隔坐在一尊屏风后面,认出了前头被丫鬟称为杭州灵隐寺来的着僧袍的年轻公子是悟空,心中暗自捏了把汗,时时留心屏风外头的动静。
却不知,原来悟空没曾跟她讲过,他化为猴形几十年后,却是不甘就此生老病死,跑去了人间历练,求仙问,机缘巧合下拜得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须菩提祖师为师,练就一身上天入地、千变万化的本领。
那须菩提老祖是个心与相俱空的物外长年客,登台讲道说一会道,说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说不出是哪家的神仙,却也知是个大觉金仙、西方妙相。石猴得其赐姓,又求得个法号唤悟空,正是: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空须悟空。
受祖师教导,他虽不曾皈依佛教,却也有禅意佛根,寻常神仙且瞧不穿他这一身妖仙本体,何况此方小世界,旁人见着他的面相,还得慨叹一声佛缘深厚呢。
“小法师瞧着真是个伶俐的紧,且叫老身见了也欢喜得很。”贾母最是喜爱年轻俊俏又伶牙俐齿的子弟,更兼很是听闻灵隐寺的名声,倒是殷殷切切招呼悟空也落座。
一时话毕了,屏风前头的声音却是小了起来,只是悉悉索索的,叫人听不真切,半盏茶的功夫,老太太又叫人传唤了王夫人到前头去,叫人更摸不得头脑。到如此,凭黛玉怎么仔细,也难听清什么声响,只闷闷垂眼儿,瞧着香囊上的岸芷汀兰出着神。
这倒惹得水晶心肝玻璃人凤姐儿暗自注意:“先前瞧着这位林姑娘是个冷情冷心的神仙也似的病弱人物,虽见着老祖宗有几分亲近,却是个谨慎清高的性子,怎知如今却很是关切那头的声响动静呢?”想着,又见着黛玉呆呆望着手中香囊的模样,心下却也一软。莫说如何,当下黛玉却还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孤身一人上京来,心中凄苦岂是好说?
便悄摸儿将身子凑近了,挽起黛玉一双柔荑,怜惜道:“却是委屈了林丫头,今日本说要专儿个招待娇客的,怎料冒出这么一桩事儿来。”
黛玉自是摇摇头,连道无甚大不了,家里头的事儿才是重中之重。
凤姐儿听了,更是一番怜惜,笑道:“林丫头却是知晓,你却还有一个姐姐不在这府中迎你的。”
黛玉听罢,顿时了悟了,母亲尚在世时也爱与她讲些娘家的事儿,知晓二舅母生得一个嫡女生在正月初一的,名元春,后头几个姐妹方从了‘春’字。又听闻这位元春姐姐才貌品格皆出挑,素有贤孝才德之名,选入宫去作了女史。料想得此事不叫女眷避过,又特意叫了王夫人前去商讨,差不离是那些事儿了。
凤姐儿见她明白过来,也不多言,更喜她的毓秀聪颖,拉着她更是低声细语,怕惊了外头的人,才收了话头。
果然又是一盏茶的功夫,丫头婆子又把屏风撤了,外头早叫人收拾干净,贾政与灵隐寺的大师自去了前院商讨,仔细一看,只见得一个眉眼干净机灵的年轻公子站在贾母身前,见了她们,做了个揖问好。
黛玉瞧见他的模样,暗自一笑,这精怪果然不敢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行走世间,却还装个俊俏小生的模样,倒也切合他的性子。
女眷们先是知晓了悟空的身份,却不知他在这儿做些什么,回了问好便无言了。所幸贾母笑道:“这小法师原法号悟空的,虽是灵隐寺高僧的入室弟子,却未皈依佛祖,只做个世俗弟子。虽则如此,却也懂得佛法精妙,会些佛门法道。他随师父上京来,机缘所遇到了我们府上,恐怕要呆些时日,你们姐妹并宝玉倒也无需拘谨,自可与他周游礼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