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本自怀着愧,见了袭人心中已是良心不安到了极致,更听她半句不提自己的难处,言语间只有关心自己的,心下更是受也受不住,一时之间便急步走到她面前,牵住那双柔荑,相对凝噎。
正是两情长久时,宝玉要将人抱住了,却见那花袭人将头扭过一边,干呕了一声。
宝玉霎时紧张起来,前些日子才听得秦钟得病久久不愈的消息,一时心中更怕好不容易再续前缘的袭人受了什么病,很是紧张殷切地俯首去问她,谁料他急得头上直冒汗了,袭人也只将头扭着,不做言语,只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凄凄切切,叫人看也痴了。
宝玉见她垂泪,更觉事情严重出来,攥着她的手便扭过头去看身后的花母与花自芳,问道:“袭人究竟是如何了?”
谁料那两人也是半点不答,花自芳将头扭去瞧着门外,额角青筋隆起,一眼便知心绪不平。花母迎着宝玉愈发急切的目光,也只从怀中取出帕子默默哭着,一时呜呜之声便响彻了屋子。
见得众人如此神态,宝玉如何不急,心下上火,切切摇着袭人的手哀求她将其身子情况尽数告知,莫要隐瞒他,叫他也心惊肉跳起来。
如此,宝玉哀求需求,袭人才红着眼眶将脸转过来,哭道:“宝玉,我只问你,倘我说我腹中怀了你的骨肉,你可信?”
作者有话要说:
袭人:有点绿茶想叫宝二爷与我共品
第40章 贾宝玉见旧物寻旧人,花袭人凭子贵回贾府(下)
此话一出,宝玉好似被劈了个大震悚,惊得将袭人的手都坠下了,腾地站直身子,茫茫然瞧着四周之景,巡视瞧着左右之人的神色,久久才道:“怀了我的骨肉……”
袭人呜咽一声,再道:“你可认我们母子?可愿为我母子担起责任来?。"
宝玉其时已听不进话了,满脑子只剩袭人怀其骨肉的消息来,反反复复喃喃道:“怀了骨肉、怀了骨肉、可愿负责、可愿负责……”
那副痴了的模样叫在场的没有不害怕的,袭人顾不上哭了,摇摇他的身子,不见其清醒过来,见他愈发魔怔,便只好狠狠咬住牙,往他脸上甩了一个巴掌,力道虽不大,也叫那张娇生惯养出来的玉面即刻染上红,泛起肿来。
这一巴掌,才真真打醒入了幻境的宝玉来。
只听他呜呜哭了两声,才无力跌坐袭人身侧,伸出手去抚袭人的脸,道:“你莫要哭了,我自会负责的。”说完,却像无力支撑住一般,瘫倒在榻上。
袭人费力将其扶起了,与他对视一眼,才瞧见他眼中兀自深重的哀恸与悸哭,不知为何叫人一瞬心折,其间好似破碎许多东西来,叫人一眼瞧进去便心中泛酸。
袭人咬紧了牙,将他的头拥入怀中。此生未抱得所生子女,先以母亲之姿将情人拥入,切切轻拍他的后背,无声安慰此时尚为孩童的丈夫。
待眼中泪都落尽了,宝玉才抬起头来,满脸还是泪痕,也抚平袭人的眉间皱起的丘壑,意欲拂去她眼中忧愁,在身后茗烟的托力下站直了身子,道:“既然这般,你今日便跟我家去吧,先前是我对不住你,今后府中若有我之一隅,必有你的一处容身之所。”
袭人自然无不应是,恍惚间瞧着宝玉,才发觉那副平日里稚嫩嬉闹的面容早不知何时蜕变了模样,心中发酸,到底暗自长叹一口气,荣国府中纤尘不染的娇贵少爷都变了模样,何况她这种本被生活磋磨之人。
袭人抚了抚肚子,叫花母同她一块儿收拾出些贴身衣物与财物,不一会儿便收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正正好与当日被赶出贾府时急匆匆被相好的姐妹收出来的包袱一样。
另一边,宝玉早跟茗烟出了院门,打发茗烟跟花自芳去寻了一顶小轿,迎了袭人上去。
自花家回贾府的路不远,行至半路了,宝玉那混混沌沌的大脑中才记起方才袭人上轿时勉强牵出来的笑意,与在场其余人神色各异的模样,惊觉此番叫人将袭人抬进了府中,不就是将袭人作了个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连正经轿子同嫁衣都没有的通房吗?
如此以来,宝玉大冷的冬日里急出了汗,想到方才在袭人闺房中与她说的话,更觉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来,竟与平日自己瞧不上也不愿同流合污的污糟轻浮男子成了一个模样,白白玷污了这样晶莹的、一心为自己着想的水做的女子。
然而到底贾府拐角便在前头,时也匆匆,叫人停轿再去准备更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宝玉无法,凑近了轿子,话中羞愧更重,轻声道歉:“委屈你了,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