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璧鸣轻轻摸上他的头顶,就像很多年前,他们还是幼子时他曾对萧煜做的那样,他将手中的簪子放倒他的手中,合起了他的手掌,说了一句萧煜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一句话。
——“萧煜,朕来做你,你来做朕。”
萧煜僵立在原地,他看看萧璧鸣,又看看他放在自己掌中的簪子,皱着眉不住地摇头,他干笑着艰难反问道:“你说什么?”
他的皇兄在开玩笑吗?是为了试探他对皇位的野心吗?是因为萧璧鸣怕他留在天都会窥视皇位吗?所以演了一出戏,演了一出放弃皇位的戏来考验他吗?
他一阵混乱。
萧璧鸣看上去完全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他直直地望着萧煜的眼睛,眼神平和而冷静,轻声道:“二弟,”他上前拢起萧煜前襟的衣衫,让它平整得像一个帝王该有的模样。
——“你来做萧璧鸣,我来做萧煜。”
——“我把帝王宝座给你,你给我一个去爱心爱之人的自由。”
谷雨
据说那日皇上与摄政王秉烛彻夜长谈,摄政王直言敢谏,细数与寒燕质子苟合之于江山社稷不利,圣上幡然醒悟开张圣听,虚心采纳了摄政王的谏言,当夜颁下诏书:将寒燕质子逐出天都,念及摄政王批驳贼人护国有功,特从边疆调回中原六州,以辅天下。
“郭大人,您听说了吗?”一名身着官袍的官员偏头歪向一旁,举起手掩住口,悄声说道:“将近两年啦,皇上总算做了一件明白事!”
他身旁那人点了点头,与他在空中交换一个眼神,“我看也是一样,皇上总算是清明了!不仅下令将鹤云程逐出天都,还将摄政王从边疆调回中原六州了。”
“要我说啊,”他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又言道:“陛下和摄政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亲兄弟哪有隔夜的仇啊!要不是那个寒燕质子从中作梗,陛下怎会如此糊涂?”
他胸中有愤懑:“逐他出天都,实在快哉!只是可惜不能亲眼见到他被千刀万剐!”
“谁说不是呢,太后一党和王党都虎视眈眈,这下总算是有了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啦!”最先发起话茬的那人加紧步伐走着,“不过……那质子被发配去什么地方来着?”
“那谁还记得?”留有一下巴长胡的官员摆摆手,向前跨两步追上了他,“看他那样儿也就剩两口气,去哪儿不是等死?”
他们二人加快脚步向皇城外走去,今日百官都集结在城门口,摄政王出天都赴六州的车马赶得和寒燕质子流放的囚车同一天,那质子是算不得什么的,命贱得还不如御花园里的牡丹,如今又是落得个逐出天都的下场,天都谁不拍手叫好?
呸,寒燕出的贱命奴才,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但摄政王是一等一的尊贵的,王党的人今日都纷纷赶赴城门口为摄政王送行,有些前些日子狷狂过了头,眼见着萧煜大势将去就踩了几脚的人,也灰溜溜地赶到城门外,远远望着临行的车马。
城门外的广场上,一众带刀的侍卫守在车马旁,有旗子在春风里飘荡,呼啦呼啦地卷出一阵风声,文官们都站在城门口,远远地望着两队车马,摄政王就将离开天都了。
韩青不知何时一晃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离了摄政王了,也不随他离开天都,反而是抱着剑跟在皇上身侧,冷眼注视着远处那位将行的昔日旧主。
皇上也注视着远处,他没有转过头,只是若有所思地问着:“其实那日,你早就知道了吧?”
“在太极殿前,你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你就知道我……朕……”他顿住,没再说下去。
“嗯。”韩青也没看他,闷声答道,他俩都远望着远处。
“陛下,”沉默片刻,眼见着摄政王就要踏上车马,韩青突然发声:“最后还是陛下赢得了这天下。”
“是朕赢来的吗?”萧煜脸上突然冒出类似苦笑的表情来,“朕总会是赢得天下的那一个。”
“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皇帝。”
他突然抬脚上前,摄政王本来弯着腰正踏上马凳,几步就要上了马车,见皇上来了,又将脚收回行了个礼。
他面上是一种极沉静安宁的神色,目色平静澄澈的宛若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连眉宇都舒展开,宛若蕴含着一股看不见的笑意,他温声:“参见陛下。”
萧煜没有言语,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看去,就这样沉默了片刻,他突然走近,目光在象征着王爷身份的玉佩上停留了片刻,垂下头,以一种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开口道:“我在边疆那段时间,曾遇见一个人。”
他抬头对上萧璧鸣的眼睛,好像不知道如何开口般的安静了一瞬,转而又说:“那人是前朝定国军中的走卒,幸免一死,战后卸了军籍,就在边疆有了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