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都的战火蔓延到云烟泽的时候,烧及的都是最有抱负的青年志士,他们拼死在老弱妇孺前头反抗,云烟泽诚然称得上大国,拼死抵抗了许多日,眼看天都也就要撑不住,就在这时,先帝下了一个指令,天都的战士瞬间摈弃生死,宛若死士一般殊死搏斗,最终一举攻下云烟泽。
先帝的那个指令究竟是什么,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就连萧璧鸣也无从知晓,只是从那之后,天下所有读书人都唾弃天都皇帝,不愿考取功名,连太子太傅的职责都没有人愿意接下,萧家忽然好像被天下人抛弃了一般,虽然拥有了整个中原,却彻彻底底地失了民心。
都说武看双关,文看四门,是指武将当寻南北两关的战士,文臣必出自四大名门。当时整个中原有四姓最为知名,其世代是书香门第,所著文章深刻醒世,端的是君子风范,怀的是君子义气,是中原所有读书人都敬仰的四大家族,云烟泽一战后,四门隐世,不问庙堂,很长一段时间都再没听闻过四门的任何消息。
就在大家都以为四门隐遁,天都势亡之时,宋书昇作为中原四门中首门嫡子站了出来,拜职太子太傅。
萧璧鸣永远都记得那个午后,先帝领着他拜师,他跪在宋书昇的面前,他是未来的天子,跪天地,跪父母,跪太傅,他磕了个头:“见过太傅。”
宋书昇身着青色长袍,腰间佩玉,是君子派头,他神色很温和,让他起身。
“太子,”宋书昇手里一把折扇,左手端着扇子的前端,右手握着扇柄,他垂眸间尽是悲悯之色,心怀苍生自然难展颜,“四门不问世事很多年了,于理我不该做你的太傅,我将被逐出庙堂,被摘出族谱,历史上不会留我的名。”
他抬头,彼时萧璧鸣尚且年幼,其实是太年幼,以至于他对宋书昇那时的话大多一知半解,只为有老师愿意教自己而欣喜,他听闻世人都讨厌自己的父皇,不愿再存报国之志,不愿再求取功名,看来所言非也,他抬头,恰巧对上宋书昇的双眸,愣住了。
宋书昇明明是看着自己,却又好像没有看着自己,他看得又深又严肃,好像在透过自己看着什么。
“皇帝杀戮成性,我见百姓多疾苦,我见众生不等,我见中原土地上尽是怨念。我将不入庙堂,我将不被记住,我将无所求,但我将把我毕生所学,所知,所念,所求全部教给你。”他忽然又好像看向了萧璧鸣本身,年幼的孩子一阵颤栗。
“你是未来的天子,如果从你开始,或许仍有一线生机,你要……你要还清父辈欠下的罪孽,要让天下人有所依,要让读书人有所信,要让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不公,最重要的是,要仁慈,要清明,要心怀苍生……”宋书昇端坐在太师椅上,他身板挺得非常直,像一株青竹。
后来,宋书昇果真被逐出四门,他这样的读书人,是世人所知功利,是狡狯,是不为世人所容,幸而不入史册,如若要史官提笔,也只会在奸臣册遗臭万年。等到萧璧鸣登基后,宋书昇呈上奏折乞骸骨归乡,然而他不为宋门所认,不为世人所容,死后连骸骨都不可回归庙堂,如果幸运的话,不会有野狗衔走他的身体,会有一簇丛草可以掩盖他的尸骨,他无妻无儿无女无名,他又回到世俗,一身青衣,正如他来时一样。时间会证明,他教出了个好皇帝,他会在天上看到。
萧璧鸣望着宋书昇,他如今已经很老,却依然能从皱纹里感觉到君子如玉,他粗布衣衫,编织草鞋,看上去好像已经和君子二字沾不上什么关系。
“皇帝当诏狱是什么?”宋书昇说话间吹起了一两缕花白的胡子,“今日下诏狱,明日又提出来,不像话哟。”他闭上眼睛,偷偷留出一只观察着萧璧鸣的反应。
于宋书昇,萧璧鸣从不敢犯浑,宋书昇身上那种敢为万人先,悲天悯人的神一般的情怀是而是他窥见苍生,窥见己任的重要一环,他仍然不肯离开鹤云程的床边,但是明显混不起来了,低垂着头颅,像个底气不足的孩子,“太傅是来问罪的吗?”
“问罪?”宋书昇笑了,“这位就是鹤公子吧?”他透过萧璧鸣看了眼床上的人。
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喜欢自己的心上人,有何罪可问啊?”
萧璧鸣白白一身警惕,闻言忽而一愣。
宋书昇孤身站在殿下,这一幕是很眼熟的,就好像二十几年年前的二人换了位置,宋书昇站在从前萧璧鸣幼时的位置上,分明已经因为年老而佝偻起来,显得矮小了不少,已经不似从前那样挺拔了,却让萧璧鸣一下子回到了儿时那段被他教导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