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长有所不知,我家中祖祖辈辈都有禁令,先祖发愿,令家族子孙不得踏入修行之门半步。我自幼憧憬神山仙门,奈何先祖在上,只好在朝中寻了个差事,于皇城当值。先时天下变故,妖魔频出,我日日对先祖许愿,求先祖准我入仙门修行,学济世本领,上苍垂怜,先祖终于听见我的虔诚,前些日子入我梦中,三问俱答,先祖便应允我前来尘息门。实不相瞒,这通往内山的路,还是先祖为我指的。”
周常洺答得兴高采烈,邱采白不大忍心,将自己的身份与尘息门现状一一言明,规劝周常洺如若想有进益,还是慎重选择。哪知这周常洺是个不听劝的,一听邱采白的身份,当即恭敬一拜:“小仙……掌门师父,请您收我为徒!”
邱采白僵了一僵。
周常洺一声“掌门师父”,倒叫邱采白平添慌乱,他自认为自己还没有那个实力可以为人师表。仙门弟子多如过江之鲫,太多人对仙道求之若渴,可真正能成为大能收徒授业的,一门数千到数万人里一代能出几个已是不易。可他恍神片刻,却不知尘息门如今还有谁能收徒。
邱采白自己还从没有想过收徒弟的事,面对此情此景也不免回想起数十年前自己拜入寄松真人门下的光景来,忽而便悲从中来。
但这青年已经拜了又拜,见邱采白犹豫,周常洺甚至直接跪到地上,差点当场把拜师礼都尽数行完。
“常洺愿拜尘息门掌门为师。”周常洺虔诚又恳切。
邱采白:“……”他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安排,便只先说:“你暂且先入门来吧,如何安顿待我想一想。”
于是邱采白领着周常洺往内山云山雾绕中而去,周常洺后半步跟着。
逆着时势而来的周常洺一门心思要拜邱采白为师,贺进接过给周常洺安排去处的活,却给周常洺指了个离掌门远远的地方——晖月峰。依贺进所言,晖月峰现下无人照看,只先将周常洺调过去,暂且打理晖月峰上下。
周常洺不乐意去,直言自己是想来学本事的,奈何贺进看起来不像是会轻易改主意的,只好上了晖月峰去。
左右晖月峰诸事皆无,周常洺上去呆了几日,发现没什么可做,又无人来管他,便就翻出锄具修整同尘堂的园子。不翻不要紧,这一翻,叫他在菜园子里翻出了只毛茸茸的小球。
那小球看起来像是鸟类初生的绒毛揉成一团,颜色却又是周身火红,哪怕埋在枯枝败叶之中不知多久,重见天日之后仍是色泽灵动、绒毛蓬松。当时正是天将暮时,周常洺怕自己眼花弄坏了此间天材地宝,便去取了一盏灯笼凑近来看,然而那毛球却抖了抖,乘着灯笼的光隐了去。
周常洺心中生怕有什么变故,当夜就提着灯笼下了山,要去向邱采白禀报情况。
然而这偌大个止禹山,周常洺一介凡人,又不通其中关窍,无人领路,他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周常洺并不知晓止禹山一重叠一重的幻境迷窟,转来转去转到天边鱼肚白,也不知转到了那一座山里。好像冥冥中有什么指引,他听闻有仙鹤低鸣一声,拨开拦在眼前的树枝,一步坠进了个藤萝织就的网中。
藤萝忽遇外力,断了一片,周常洺就在此间一层一层有惊无险地掉到了地下。
灯笼落在了外头,洞中未见天光,黑黢黢一片,周常洺便吹了火折子,勉强靠着这一点幽微的光亮辨认。他四周都是泥土石壁,只有一处有个缝隙,能容一人通过。
头顶的洞口很高,被他掉下来是牵扯的藤蔓盖住了大半,藤影婆娑,风吹叶落。周常洺听到了洞中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后背当即就窜出了涔涔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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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此时,金乌正东升,鸟雀沉寂,隐匿凡俗中一处荒山旧院之中的萧椒正在静坐,被一阵风惊动。他倏然睁开双眼,习以为常地吐出了一口血。
晨间的风好像格外寒冷,萧椒打了个哆嗦,听到隔壁房间的门吱呀一声,紧接着是杯盏碎了一地的声音。
萧椒提着剑推门而出,一眼看到院子里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好像一团雾,仓促揉成了个七歪八扭的四不像。屋檐下点了一夜的灯笼叫灌过来的风吹熄,那人回身,裹在浓雾中的模样颇为眼熟。
郁子临自房中翻身而出,一双眼直直瞪着院中的人影,一手拽过萧椒拦在身后:“万魔王!这可真是祸害遗千年,你这魔头竟还没死绝!”
那扭曲的影子阴恻恻笑起来,笑声也不知有什么魔力,直教人心底发毛。
萧椒却从郁子临身后站出来,涤尘剑指院中黑影。他看起来比郁子临还愤怒,目光紧紧凝视着好像随时会散去的影子,大有种要将那影子灼出两个洞的气势来:“万魔王,尘息门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