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仙门的压力陡然减轻许多,及至此终于能稍微腾出一点空来。
征讨南溟的队伍在尘息门集结,声势浩大,借由“萧椒”打通的那条通往南溟的路,一路跋涉前行。
临行前,程谷山没露面,只传出了沈谧先前让他那样说的话来。苏抱云叶语风因为先前受了很重的伤而无法出征,贺寄松传了邱采白,着这位行事周全的年轻人暂代掌门一职,亲自领着仙门中人奔赴南溟。
“萧椒”带来了胜利的希望,于是仇恨痛苦悲愤便通通转为了群情激愤——黑暗笼罩的日子不过两三月,活下来的人已经像是滚完了油锅。这样的情况之下,浩浩荡荡的反扑便是一场必然。
妖魔的浪潮退去之后,无处收敛的尸骸散发着腐臭味,连野兽都缩在山林里不肯出来,遍地的尸骸便那么躺着,迎着天光将妖魔的罪行曝晒于这片土地上。
史青云没敢去细看。
他不敢想这些头尾都已经不分的破碎的尸骨,有多少是他认识的师兄弟。
也更怕一眼看下去,看到牧云白。
史青云任性地把掌门之位推出去时,牧云白没有指责他,他的这位牧师兄,作为天风门弟子中当之无愧的佼佼者,不仅修为高,为人也温润如水。
史青云知道牧云白其实更想像仙门无数不留名的前辈一样,隐居深山老林,避世不出,自在逍遥地修行,迈入飞升之列也好,在修行路上籍籍无名地死去也罢,一生平平淡淡,不为俗事挂累,于他便足够。
可是那段时间史青云被猪油蒙了心,陷在付出的自我感动中一心要找何柔求个结果,不负责任地把一切推给了听闻消息赶回来帮忙的牧云白手中,牧云白也不怪他。他离开止禹山回天风门时,牧师兄非常欣慰地将掌门之位还与他,而后主动请缨前往南溟填补封印。
各派寻一名资质顶级的修士前往南溟,是牧云白代理掌门之时与另外几门商议的,这件事具体是什么样的,史青云一开始并不知道。
后来他才弄清楚,那是南溟破封前修士们联合起来的一次不要命的尝试。
按原定的计划,修士们组成的小队,会以各派之术法加诸于神通司赶制出来的法器之上,以血肉之躯为献祭,补全封印的裂缝。这法子是三宗四门哪个家伙抠着脑壳想出来的,史青云不知道。这种乱七八糟的邪门法术到底有没有可行性,史青云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牧云白明知有去无回,离开前仍神色平淡,好像如先前每一次离开一样,不是去送死,只是外出去寻个深山静坐参悟。
他只说了一句话:“青云,你长大了。”而后留下一个潇洒淡泊的背影远去,再没了消息。
谁也不清楚他们一行人究竟是生是死。事到如今,也只有萧椒还活着的消息传出来,另外六个人仍是生死未卜。
史青云觉得自己承受不住再多一次的打击了。牧云白是唯一一个仍然在努力庇护他这不知长进的废物掌门的人,失去了穹顶保护的他,终于发现自己头上还撑着一把纸伞,而最后,连这把伞也要没了么?
贺寄松带着众人追上萧椒时,正是在皇城之中,龙吟阁前。
从龙吟阁进去,便是南溟前的万丈深渊,萧椒先前进出南溟的地方已经被毁掉了,天命便一路势如破竹地杀到了龙吟阁。
龙吟阁岿然紧闭,天命之子也被这一道门拦住。
正是这时,仙门人庞大的队伍跟上了他的步伐。天命于龙吟阁的石门前回身,看了漫天收剑落下的仙门修士们一眼,而后索然收回了目光。
三千年,连南溟之封都碎了,龙吟阁的禁行令却仍未有丝毫减弱。
世人皆说龙吟阁是三千年前那皇帝为了请下山来的真龙遗脉所筑,其实不然,至多只能说那皇帝命人将龙吟阁的大门修了修,在皇城里开了个能接进这里的入口,又为之提了个名字罢了。这石门真论起来历来太过久远,不可追溯,天命面无表情,只眸光暗了暗。
而后他在身后一声“萧师侄”的呼唤里,扬手用涤尘剑尖在那道玄石雕琢的石门上划出一个符咒,一笔到尾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剑尖提起,石门便轰然洞开。
萧索的风从石门中吹来,刮来了一些陈旧的檀香味道。森然的冷气从黑洞洞的门扉冒出来,龙吟阁中因巨石摩擦而生的、层层叠叠的回声,仿佛一声时逾千年的神龙悲鸣。
振聋发聩。
跑出来喊“萧师侄”的那位——传说里神神秘秘总不爱露面的隐心宗宗主,在一身灰不溜秋的衣袍之下当场愣了愣,神色几变。
“令牌……你有令牌?”
天命之子摇摇头,甚至没看他,只是回头,越过了跟上来的隐心宗宗主,望向以贺寄松为首的一行人,他远远向贺寄松行了礼,道:“师叔。前路多有不便,送到这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