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这一打搅,尚在酝酿的玄雷声音渐小,翻滚的乌云慢慢平静。
萧椒冲开桎梏到了近前,看到沈谧一只手刺穿了汪道安的胸膛。
汪道安眼中翻白,一身皮肤变得乌青,周身多处被开了孔,翻出黑压压的絮丝,形容可怖地抽搐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他举着手被切断,断手上死死捏着一个人的喉咙。
是陈安。
陈安手上不知哪里来的匕首侧着穿进了汪道安肩膀,被汪道安捏着气管只能发出和那些木偶人头一样的咯咯声。
只有那匕首刺进汪道安皮肉的地方,淌出了殷红的血。
萧椒从陈安扭曲的五官里分辨出他的时候,这凡人还拼着最后一口气把手中的匕首往汪道安皮肉里又送了送。汪道安痛苦又难以置信分瞪着陈安,然而大势已去,终于体力难支。
陈安回光返照,一口憋在心里多年的意难平终于被吐出,他盯着汪道安痛苦扭曲的脸,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看别人的痛苦是那么畅快的一件事。他脸上浮出笑来,不大好看,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下地狱去吧!”
萧椒和沈谧没能救他回来,陈安只撑到看着汪道安闭气,便也没了动静。他垂下头一命呜呼时,手还紧紧握着那把匕首,形容看来疯魔癫狂。
有的人或许一辈子怯懦又软弱,行至绝路连自救都无法,只会绝望又悲伤地寻找一个又一个脆弱易碎的壳把自己裹起来,但某一时某一刻,也能不惧生死心如铁石。
可是……陈安怎么会在这?
萧椒与沈谧互相看了看,同时开口问对方:“怎么回事?”
萧椒问的是陈安,是沈谧危急关头擅自把自己丢开。
沈谧问的是撕开雷阵打断了九天玄雷的金龙。
第六十一章 尘埃未定
陈安那会儿是突然出现在阵中的,沈谧一心对付汪道安,他俩斗来斗去,都不曾退让半分。
没有人注意到陈安是怎么来的,怎么近了汪道安的身,又是怎么拿那把匕首捅了汪道安的。
那匕首看起来不大起眼,但汪道安便是被它扎了一下,周身灵力停滞,手边的决也顷刻之间烟消云散。连那一颗颗挂在半空的木头脑袋也齐齐变了神态,都惊恐万分地开始乱窜。沈谧逮着机会一爪子给汪道安捅了个对穿,虽然仍是抓到一把絮丝,但这一次的攻击并非无效,汪道安胸口根本无法自行愈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流逝。
沈谧先前只当陈安希望自己能顺手帮他把仇报了,却不知这人竟然会生出自己亲手报仇的妄念来。还叫他成功了。
沈谧端详那匕首,很意外地从中感受到来自南溟的气息。
难道又是万魔王?可是沈谧又实在想不明白,万魔王插这个手是为什么,难道除了引自己入魔,看走投无路的凡人发疯也是那魔头的爱好之一么?
但沈谧没有去纠结这些,他看着萧椒。萧椒召出金龙也在同一时刻,沈谧被那刺破黑雾的金光晃得有点眼花,乍一眼看到那金色的幻影,沈谧几乎愣在当场。
龙,真正的龙。虽然只有一段幻影。
沈谧看着萧椒的目光里藏了些萧椒一时看不明白的深意。
萧椒为陈安感到难过,还有一些愧疚,他觉得若是他能再早一时片刻唤出金龙,或许还能有时间救下陈安。他的师弟曾大言不惭地代自己向陈安许下过正常日子的承诺,可最后,他们谁都没能把他从泥淖里捞出来。
他复了仇,也与自己的仇恨同归于尽。
沈谧没他那么多愁善感,只是收回目光,端详着陈安面目狰狞的模样叹了口气:“他要是活下来,也会走火入魔的。”
看着咬牙切齿恨了多年的仇人因为自己的一刀子惊恐万分地死在自己面前,这滋味对于一直拼命压抑着自我情绪的人来说远比其他任何事都要来得刺激,滔天的恨意与快意对意志薄弱的人而言,乃是裹着毒的糖衣,短暂地救人于水火,然后将人拉入万劫不复。别说是陈安,沈谧自己也差一点陷进这情绪里,幸而当时被某个人明晃晃的金光迷了眼。
“对他而言,这样也好。”沈谧看上去有些过于凉薄。可他袖中的雾气却蔓延出来,柔软地将陈安脖子上的断手卸下来,又轻轻将他狰狞扭曲的五官抚平。
萧椒还在生沈谧的气,一听他这么讲话,气上加气,无视了沈谧放出的那些黑雾,就近挑了个好地方把陈安埋了。立完了碑,萧椒用剑在碑上刻下陈安的祖籍与名字,碑文之后,他赠了这悲惨一生的人四个字:来去自由。
被沈谧收回袖子里的李无一行众鬼披着黑雾出来,立在碑前沉默无声地看了许久。沈谧也看着,面无表情,识灯从帮他拼凑完神识之后,便一直躺在他袖子里昏睡,此时此地,没有人知道沈谧是不是也在为一个死了的凡人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