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梦”吧?
萧椒想。
他真真切切在这里经历了跋山涉水的三年,与心上人牵手,与仙门和解,也没有那追着他赶的所谓“天命”,此刻槐香正在他鼻腔里盘桓,流风浮动,天光正晴,一切都那么真实地美好着。
怎么会不是真的呢?
也许是萧椒产生了片刻动摇,此间平静的表象也随之有了一点裂痕——原本温和的风忽然大作,山也跟着晃了晃。
沈谧眯了眯眼,大约明白了,这片“止禹山”是由萧椒自己的心衍生出来的。
但那动摇也只是一眨眼的事,山间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萧椒对那点异常浑然不觉,眨眨眼睛问道:“阿谧,你今天是怎么了?”
沈谧忽然栖身上来,一双眼乌黑深沉,恰似山巅积雪,哪怕其中透露出些许担忧,但那情绪看起来还是浅浅的,带给萧椒的感觉更像沈谧已与他隔山隔海远在千万里外——哪怕他们近在咫尺,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哪怕他方才刚尝到一口那肖想已久的薄唇。
会有很多人能在那双眼中迷路,也会有很多人能在那双眼中看见自己,而它的主人永远轻描淡写。
除了发疯的时候。
“你的幻想里,我是什么样的?”沈谧声音不大,“我同你回尘息门,还陪你在这山间厮混,呵,你倒真会想。”
萧椒只呆呆看着他,对他这么扎人的嘲讽没给出什么回应,只是心里好像有些明白了,他与沈谧现下似乎不在同一个时空。他这里与沈谧刚对天盟誓,眼前人却似乎还是初见时那个凉薄冷艳站在惊雷中的白衣人。
哪一头是真实,萧椒分辨不出来。
群山晃动得更加厉害了,萧椒的神志却像被困在了什么地方,被什么东西左右拉扯着,他没办法控制,只能不断挣扎着试图清醒一点,又猛地被下一个打上来的浪头淹没。
山摇地动里,远远地飞来几个身影,沈谧瞧来眼熟——是萧椒的那几个师弟,不过沈谧知道,那也是假的。
“他们”关切着急地从剑上跳下来,聚拢来,把萧椒围起来,一脸担忧地问:“小辣椒,你没事吧?”
倒也奇怪,这话像是某种强烈的暗示,三个幻影一人一只手把萧椒拽过去,一人一句“没事吧”灌进萧椒耳朵里,原本好好的萧椒倒叫他们说得有事了。他觉得自己有些头疼,身上也没力气,但从师弟们身上传来的某种力量似乎可以令他身体突然涌起的不适减弱少许。
“萧逗”一剑挑开沈谧,拦在萧椒与沈谧之间,戒备地盯着沈谧。
“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那幻影厉声问道。
沈谧冷冷回望过去。
缚神咒为了把中咒的萧椒的意识困死在咒中,只凭着着幻象或许不那么现实,但若加上这满山与萧椒在止禹山中一起生活的尘息门弟子,与外面殊无二致的生活气息,要想叫人分辨不清,并非难事。况且此间岁月静好,对哪个人来说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两相沉默,沈谧一甩袖袍把中间萧逗的幻影拂开,伸手去把萧椒捞过来,那边几个“师弟”又不肯轻易松手,萧椒夹在中间快被扯裂开了,挣扎了一下,但哪边都没能挣开。
“你冒充我师兄的道侣,现下又想掳他去何处?”“萧逗”滚了一身叶子也没来得及拂去,举着剑冲过来,喝道。
萧椒一听,忙想回一句“误会了”,又有一人从同尘堂中钻出来,掠过青草叶尖儿,停在了萧椒身边。萧椒一句话没能出口,傻了眼。
那来人赫然是又一个“沈谧”!
两个沈谧相对而立,一时也让人分不出谁是谁,但若瞧仔细些,大约还是能看出来,方才从那“同尘堂”出来的那位,眉目要更温润一点,眼中没那么凌厉的冰霜和讳莫如深。
沈谧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幻境中的“自己”。
那感觉有些奇妙。沈谧不怎么见过倒影里的自己,承了沈漓血肉后得来的这副肉身与沈漓长得过于相像,但自己这通身非神非妖的气质又让那副只在记忆中存在的面孔显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与诡异,他不怎么乐意看那副皮囊套在自己这四不像的灵魂外。但眼前这缚神咒里的幻象捏造的“自己”看起来温润又亲和,眉宇之间气质柔和不少,不像是他,却误打误撞地有些像沈漓。
沈谧有那么一下恍神。
又很快定下心神。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萧椒那一腔不知从何而起却一厢情愿的执拗的“深情”,或许从一开始,便是为这属于沈漓的皮相所吸引罢了。
“萧椒,”沈谧难得正经地连名带姓叫萧椒,“缚神咒究竟有何种作用因人而异,你在这里沉溺越久,外面发生什么越不可测,此间诸多幻象皆由你心生,你执意闭目塞听由这些假象迷惑,便是我也不能带你全身而退,你要想好,信他们,还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