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君仍在发出细微的颤抖,她看过那么多死在枪下的野兽,却从未见过死在枪下的人,孔春实额头上的洞令她胆寒,她更不敢想楼梯口到底发生了什么,秦水凝又在其中担任什么样的角色。
她已等不及回家再问了,即便小佟就在前面开车,她哽咽地问秦水凝:“你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
秦水凝顾不得其他,连忙将谢婉君抱住,反复抚摸着她的背:“婉君别怕,别怕……”
她还在问,执着于答案:“你说,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婉君,我是听到枪响冲进去救你的,你记住了,我是进去救你的……”
“你别想糊弄我!”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婉君,别怕,我们回家。”
谢婉君瞪大双眼盯着她衣料上的纹理,注意到她绑在腿侧的枪,手柄正顶着旗袍,露出起伏。或许她应该把枪夺过,强势地拆开弹夹数一数子弹,可她不敢,她只能一遍遍地跟秦水凝确认:“你当真是进去救我的?你什么都没做?”
秦水凝虽然心跳仍乱,至少没像谢婉君似的瑟瑟发抖,耐心地重复:“我是进去救你的,我什么都没做。”
她低头凑近谢婉君的耳朵,细声说道:“我真的是进去救你的,真的什么都没做。婉君,相信我,我连花炮都不敢点,怎可能杀人?孔春实和陈凤群勾结日本人,卖国求荣,想杀他们的人远非你我能想象,动手之人早已逃走了。”
谢婉君终是信了,缓缓闭上了眼:“我信你,我信你……”
秦水凝护着怀里昏迷的谢婉君,扭头看向窗外,车子穿梭在上海滩的街头巷尾,一片平静,她的心潮却如黄浦江般奔涌不休,她确信,今夜注定无眠,只因浑身的血脉迸发着前所未有的躁动,她不免好奇,负责死刑的刽子手可会夜夜饱受如此的煎熬?
回想一刻钟之前,早在宴会厅里发出第一声枪响,陈凤群为保护孔春实手臂便中了子弹,孔春实和陈凤群等人被逼到楼梯口,枪从上方射下,陈凤群转身要逃,还是因胸前中弹而倒地不起,孔春实尚有一丝生机,旋即被抵住额头的漆黑枪口掐断。
那一刻她心做何想?并非想起在提篮桥监狱遭受陈凤群主使的酷刑折磨,而是想起谢婉君。
她们形成默契,绝口不提那一个月来互相都经历着什么,她所经历的谢婉君不难想象,至于谢婉君到底是如何将她救出来的,她不得不要个答案。
或许她还应该感谢孔春实,毕竟是孔春实开了金口,她才得以捡回性命。可她不敢问,更不敢想谢婉君遭受了何等的屈辱,不过刹那之间,食指扣动扳机,枪声融于前面的那几声,孔春实目眦尽裂,缓缓向后倒去,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女声冰冷的问候。
“谢小姐向你问好。”
我心如此镜(02)
从礼查饭店回谢公馆足有半个多钟头的车程,外面明明还刮着萧瑟的凉风,车子里也算不上热,谢婉君浑浑噩噩地睡着,前额到颈侧发了层细密的汗,秦水凝拿着帕子轻轻地帮她揩拭,待到小佟将车平稳地停在谢公馆门口才出声叫她。
“婉君?婉君醒醒,到家了。”
她睡得不熟,睁开迷蒙的双眼,身子总算不抖动了,打算开门下车。秦水凝看她两条玉色的胳膊并无衣料遮挡,今日参加酒会,她穿得更轻薄了些,原本披着那条银狐皮披肩,想必在混乱中不知掉到了哪儿,于是秦水凝脱了身上珍珠白的绒线衫,给她披上,并先一步下车揽着她,进门后赶紧把绒线衫摘了下来挂上衣架。
黄妈想必还没听说礼查饭店发生的惊心动魄之事,惊讶问道:“大小姐这么快便回来了?”
秦水凝朝她摇了摇头,扶着谢婉君上楼。
换过衣服后,谢婉君躺在床上,秦水凝将沏好的安神茶塞进她手里,劝她喝了,谢婉君饮了两口,摇头不肯再喝,秦水凝便让她躺下休息。
大抵过了一刻钟,她彻底合上了双眼,似是睡着了,秦水凝起身打算离开房间,却被谢婉君拽住了手,她满眼警惕地问:“你干什么去?”
秦水凝重新坐下,用手掌轻轻拍打她的肩,柔声道:“你那件披肩落在礼查饭店了,我去给取回来。”
谢婉君眼皮一动,虽觉心疼,还是咬牙拒绝:“你别去,我不要了。”
“那是你哥哥送你的,怎能丢了?放心,我叫小佟去一趟,给你找回来。”
谢婉君仍抱着怀疑,攥着她另一只手腕不肯松开,秦水凝停下拍打她的动作,手指旗袍上的血迹:“我得去把衣裳给洗了,带了一路,都干住了,怕是不好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