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轻轻点了下头,也没敢立刻叫出口,再看谢婉君手里的那一坨面,暗自庆幸夸赞的话没说出来,但凡说了,也太虚伪了些。
秦水凝瞥见江楼月盯着谢婉君手里的“饺子”,扭头一看,眉眼挂满了嫌弃:“你那是什么东西?”
“饺子啊。”谢婉君捧起来给黄妈看,“我这叫元宝饺子,复杂着呢。”
黄妈拿着擀面杖在一边擀皮,眼神不大好地凑近了看,半晌没说出话,那两个女佣一个在掐小剂子,一个把饺子摆好放在盘子里准备下锅,两人眼神倒好,瞧了一眼便抿嘴笑了。
至于秦水凝,她已经又拎了张饺子皮,灵巧地动了几下手指,旋即把成品放在了谢婉君掌心:“你是觉得人家没吃过饺子么?这才叫元宝,你包的那个,只能叫‘丑东西’。”
谢婉君连忙将饺子放下,绝不恋战:“我去把留声机搬过来,给你们放京戏听。”
秦水凝低头继续忙活,嘴角溢出了笑容。
吃过年夜饭后,众人又都裹上外套到院子里,年前谢婉君专程叫小佟买了些花炮,除谢婉君外那五个人都不敢点,谢婉君自觉有了用武之地,掏出火柴盒就上。
秦水凝见她蹲在花炮箱旁边,凑得极近,已划亮了洋火,下意识出言提醒:“你小心些,不然别放了。”
谢婉君嗔她胆子小,阴风作祟,火柴没等将引线点燃就灭了,家里不供神佛,她也不喜线香烟熏火燎的味道,不像在东北时还能从佛龛下抽支香。于是她又掏出了烟盒,堂而皇之地吸着一支,秦水凝看得眼睛一瞪,连忙上前想要夺她指间的烟,已是分外熟练的举动了。
不过电光石火间,谢婉君蹲在花炮箱旁,有恃无恐地仰头朝秦水凝笑,接着用烟去点引线,秦水凝停在半路,花炮已经燃了起来,谢婉君猛地起身,抱着她往远处躲,一阵嬉笑声中,秦水凝紧紧揽住谢婉君的腰,谢婉君也搂着她,不着痕迹地贴了下她的脸,蜻蜓点水般一闪而过。
“不敢点花炮,却敢上来抢我的烟,该说你胆子大还是胆子小?”
“把烟灭了罢。”
秦水凝伸手去夺,谢婉君则把手腕抬起,按住了秦水凝:“好生在这儿待着,我去把那些都点了给你看,可花了笔大价钱,不能浪费。”
那时秦水凝心做何想?她想换做旁的恩爱眷侣,是要一起立在安全之处仰望烟火的,不失为一件浪漫之事。可关乎那年除夕的记忆,关于烟花的记忆,她只记得谢婉君蹲在乍放出光闪的花炮盒旁灿笑的样子,又美又危险。
烟花再亮,也不过是一瞬一息,放得多了,便是几瞬几息,再不可多得了。
热闹散去,众人各自梳洗回房,已近子夜了。
秦水凝推门而入时,谢婉君正坐在床边,撑着双臂,显然等候多时了。
她歪着脑袋问秦水凝:“哟?秦小姐怎么这么早便来啦?发现没地方住,知道来找我了?”
秦水凝懒得理她,兀自去解胸前的盘扣,谢婉君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得眼热心热,秦水凝却忽然停住了动作,不继续解了。
耳畔传来幽怨的琵琶声,想必是江楼月在客房里弹琵琶,初复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分外明澈。秦水凝回过神来,最后看一眼时间后解了手腕的表,扭头问谢婉君:“快十二点了,你还坐着发什么愣?”
谢婉君见还没到十二点,眼睛一亮,旋即拉着秦水凝推开了坐地窗,走到阳台,冷风灌进房间,秦水凝连忙回去随手扯了条披肩,搭在谢婉君身上,顺便掩了窗户:“大半夜的,又折腾什么?也不怕着凉。”
谢婉君扶着石栏杆,指着远天同她说:“我给你变个戏法儿。”
天公都不忍心让她失望,话音刚落,四处皆燃起了窜天的烟花,散在空中,如梦如幻,想必是十二点过了,丙子年止,丁丑年始。
她在吵闹声中开口,明眸善睐,浓颜昳丽,一如战火纷飞之时初见,说道:“阿凝,新年快乐。”
秦水凝心潮涌动,盯了她许久挪不开眼,声音竟有些哽咽,回道:“新年快乐。”
心中则在暗暗发愿,愿你我此后年年岁岁皆能共度,愿太平盛世尽早到来,愿,永不分离。
她弯腰撑在石栏杆上,矮了秦水凝半头,秦水凝俯首凑了上去,不等她开口问泪目的缘由,冰冷的手捧上她冰冷的面颊,落下一吻。
秦水凝本想抽离,谢婉君已将她紧紧勾住,无限地延长下去这个吻,烟花为证。
后来她们一起顶着冷风看烟花,想必是沪上的几个阔绰之家,花炮不要钱似的放个不停,秦水凝随手指了个极为漂亮的叫她看,谢婉君脑袋一转,说道:“瞧那个方向,估摸着是远东洋行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