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夏往事+番外(105)

天黑之后,街道上车水马楼,霓虹斑驳,周遭交杂着寻欢作乐的声音,若不是频繁见到日籍面孔,秦水凝都要怀疑仍在昔年的上海滩。

她始终流浪在街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本想找严太太,可严公馆惨遭战火焚毁,并未再建,已经夷为平地了。

她又询问附近的商贩,才知道严先生早已离开上海,去了重庆,严太太自然同行。

严府与韩公馆皆在福煦路上,一东一西,万念俱灰之际,秦水凝硬着头皮揿了韩公馆的门铃。

她没想到韩听竺会见她。

更没想到,仅有的关乎谢婉君的消息竟是从韩听竺那儿得到的。

韩寿亭已死,如今韩听竺接手了弘社,气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他到底是韩听竺的义子,秦水凝不免心虚,艰难地同他询问谢婉君的下落。

韩听竺轻描淡写道:“上次见她,她说她思乡心切,许是回东北老家探亲了。再不然,她还有不少族亲在南方一带,邀她做客避乱,一叙乡情。路上波折,通讯延误也是常事,秦小姐无需担心,你人既已在上海,总能等到她回来的。”

秦水凝正要追问,韩听竺的手下走了进来,似乎有话要说,秦水凝本应告辞,却不肯起身,执意要再问韩听竺几句。韩听竺也没赶她,睃了手下一眼,那手下便开口了。

“许家二小姐投河自尽了。”

秦水凝立马扭头看向那个禀告的手下,先韩听竺一步开口,问道:“许稚芙?”

手下看了她一眼,点头。

韩听竺的语气有些冷漠:“前阵子张家跟我借人,我借了,人也带回来了,死活便与我弘社无关。”他起身要走,又跟秦水凝说,“想必秦小姐一定好奇发生了什么,我还有事,不多留你,让他给你说罢。”

秦水凝这才知道了事情原委,许稚芙嫁入张家后始终与江楼月保持来往,两人蓄谋私奔,于半月前行动,还真跑出了上海。张家带人在嘉兴车站把她们抓到,发生争执,混乱之中许稚芙滚下台阶,流掉了不足月的孩子。

回到上海后,江楼月失踪,于昨夜遇害。许稚芙大抵就在见过秦水凝后看到报纸,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张府。她在苏州河畔看了最后一次日落,天色刚暗霓虹未亮之际,怀着一潭死水的心毅然投河。

秦水凝终于回到了秦记,盛夏已尽。

民国二十八年秋初,秦记裁缝铺重新开门营业,宾客如云。

秦记会一直开着。

番外:暗房春秋

战火爆发之前,谢婉君还在因事烦心,一则渡口突然封锁,她无法前去香港,甚至连电报都不能保证顺利到达,只能爽约。二则,东北早该派人过来,若是肯发慈悲,她还能拿到一张兄长的近照,可人却迟迟没来,她备好的一箱大黄鱼送不出手。

持续数月的轰炸将一切都打散了。

当她在昏暗闷堵的防空洞中躲避空袭时,那种慌乱的氛围下,婴儿的啼哭声分外清晰,母亲的呜咽压抑在哭声中,她的心情却分外的平静,恍惚间像是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可又能确定自己是活着的,大抵更像魂魄离体之感——她在给秦水凝寄去的书信上如是写道。

一切已成定局后,她得以重见天日,常带到防空洞中的本子写满了崎岖的字,她再也没打开看过。

战后经济恢复运作,局势重新洗牌,残酷的现实令谢婉君意识到,原来眼下才是最煎熬的阶段,而迎接她的第一份大礼就是从韩寿亭那儿接手的那批西药,她本来打算为了秦水凝直接送到红星印刷厂的。

这批货来得太晚了些,或许又不晚,因为此时的上海太短缺这种物资了。

新上任的关长狮子大开口,不厌其烦地重申这批货的重要和敏感,声称需要打点的关系太多,甚至打算将货扣下,虽然他开出的价钱已经远远超出这批货的价格了。

秦水凝发来电报专程提醒此事,可那件事并未能将谢婉君击垮,她还是将货保了下来,又藏了数月,才低调送往红星印刷厂,未留名姓。

韩寿亭给她留下的麻烦,她用自断一臂的代价解决,又将自己伪装成完人,最终在黑暗的生意场上彻底陨灭,被吞噬得渣都不剩。

为结识关系,谢婉君又开始赴饭局,仿佛回到刚来上海的那两年,回忆起来尽是痛苦的,秦水凝耗费心血让她长回去的十斤肉又快速地掉没了,酒桌上的男人不免用当日黄金大戏院外的闹剧揶揄谢婉君,追问她是否真有此事,言辞不堪入耳,她也一一忍下。

那时觉得,即便是再重来一遍艰辛的打拼,只要能保住家当,便是值得的。

可惜经此一战,人人变得自私利己,攀附上新关系的人断不可能分一杯羹给她谢婉君,她一步步被逼进死路。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