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鸾见他这样,便知是个口嫌体正直的,今日这冻死胡山的劫难估计是免了。
她闭上嘴,识时务地扮演一只被拖行的木头。
那胡人也当真是把她当成了块木头,只是拎着脖领子拖行着,完全没把他拖在手上的人当成活物。膝盖以下的裤脚都沾上了雪,那雪遇着热气儿一化,整条腿都冰冰凉的,再被寒风一吹,周鸾从一开始的疼痛后来都冻得麻木没知觉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两条腿都要废。
可眼见着这人手酸了便不管不顾往地上扔一扔,再换个手继续拖行。周鸾觉着,他没选择无视而是选择了救她一命,这已经是幸甚至哉,又岂能过多要求?
周鸾忍着没吭声。她若是想要那么一丁点的所谓的活着的尊严,那她早该在别苑一头撞死了,也不用挺到现在。
如今的人生道路,与她年少时或青年时已然相去甚远,甚至她已经与之前想成为的自己背道而驰。幼年想一直与爹娘在一处,儿时想的是成为一个女先生,青年想成就一番事业的女匪……一切所梦的所期待的,都破碎在她眼前不提,就说现在她还在为了活命在人手里苟延残喘卑微乞存,与幼时带着殷樱沿路乞食的她,又有何分别?
或许是人自生来就有一套求生的本能,便是人想放弃自个儿的生命,临了在悬崖边的时候或许腿都迈出去了,可脑子里此时莫名会蹦出来俩字“别死”,没有任何理由的,它只告诉你别死,告诉你活着。
但是活着的现实却又如此艰难,却硬着头皮扛过所有,有时候感觉人生无望了大概是不该活着,活着也是浪费,可是……可是自己的临在却那般想让自己活着,没理由的,活着。
“诶,没死吧?” 那胡人男子冷不丁地问。
“暂时没有。”周鸾道,“就是这双腿可能不保了。”
那男子只“哦”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懂周鸾言语里的意思,总之还像是之前一样拖行着她。
周鸾估计这要想保住这双腿,那便只有听天由命了。只得转移下注意力想些什么,来减轻一下身上腿上被严寒霜冻的苦痛。她微叹了口气,继续神游天外。
只这次,她没神游太长时间。眼下的雪路骤变,前方的脚印也变得多了起来,从舒至密,雪路变得浑浊不堪,混着泥土和马粪,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着的古怪味道。
她猜测,这里应当是市集,吆喝声、马蹄声、车辙声不绝于耳,胡人男子松了手,周鸾一个趔趄,手及时撑住了,不然真就得摔成个狗吃屎来。
一双麂子皮厚靴略在周鸾眼下的一方泥地上停了停,紧接着便听到一阵叽里咕噜的胡语。
她不大能听得懂,但是至少能猜到谈话内容与自己有关。两人叽里咕噜一堆了半天,那穿麂子鞋的狠剁了几下地便走了。
“你可真值钱。”胡人男子笑道,“竟然值得上半扇猪肉。”
紧接着,他又嘴欠加上一句:“要是他再加上一壶酒,我就换出去了。”
“这你就不会做买卖了。”周鸾撑起身子半坐在后边还算干净的雪上,抬了抬手大有指点江山之意,“你用你那脑瓜子好好想想。若是将我卖到哪儿当个丫鬟或劳力,还能每个月给你些进项,这日积月累的,总得比半扇猪来得强吧?”
“你这人实在是不会做生意。”周鸾摇头妆模作样地惋惜道,“不会放长线钓大鱼。”
他闻言嗤笑一声,“你若进了哪个富贵人家做丫鬟,还能把月利给我?”
周鸾无话可说。这胡人太过聪明,随便扯得慌根本就骗不到他。
没想到这胡人男子还是个热心肠,当真提着给她,找到一个胡地的土大夫,那土大夫也实诚,瞧见她冻得发紫的腿,二话不说就从墙角掏出来一个大瓮,瓮一掀开盖子,一股酸腐的臭味儿就直冲天灵盖。
周鸾想躲,可胡人男子直接将她定死在凳子上,周鸾无法,只得放任胡医挖出一抹深绿色的浆糊在她腿上厚厚敷上了一层。不消一刻,她身上也就都是猪下水一样的味儿了。
那男的皱眉,捂住口鼻,嫌道:“好难闻。”
周鸾心道:“难闻?还不是你非得按着我涂这玩意儿的?”
没成想,这又酸有臭的药膏真有奇用,才半柱香,她的双腿就有了丝刺痛感。
“你低下头再闻闻,没味儿了。”周鸾道。
胡人男子低下头,就被劈头糊了一脸药膏。那药膏远闻着都让人受不了,又何况是直接塞到嘴里?
“咳咳,呕……我杀了你!”胡人男子维持不住淡定,彻底炸了庙,呼喝着说着拿手往她天灵盖上拍。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周鸾下意识伸手一挡,竟然真就挡住了他那一掌,连人带椅子生生被劈退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