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沃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和草籽,他走到蜿蜒的小溪旁,看见流动的水面将他的脸切割成一块一块,那枚墨绿色的眼睛让自己觉得陌生起来。他简单洗了把脸,一言不发地往回走去。
革命派的地上建筑损毁大半,他只能回到原来地下的房子,正当他刚爬下楼梯,跳到入口平台时,正忙活早饭、刚好路过的庞强看到了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啊!队长,你到哪儿去了!怎么脸色这么差,革命派都快把地下城掀翻了,都没找到你!”
黎沃不好意思提起,他挥了挥手,漫不经心道:
“出去散了散心。怎么了?”
庞强端着一大盆白花花的馒头,焦急地道:“你不知道吗?你的事,在巴底律世界里……”
“庞强,先去干活,”萨福的声音传来。老人推着轮椅,对黎沃说,“你跟我过来。”
黎沃面无表情地朝庞强摊摊手,路过他身边时,顺手拿了个馒头,几下就消灭干净了。
萨福虽坐着轮椅,动作却很快,他带黎沃进入办公室内——这旮旯塌了一半,泥土把革命派引以为傲的“丰功伟绩墙”掩盖了,历年的战利品蜷缩在黄土里,仅仅探出老化的一角。
“你知道我要找你谈什么。”萨福面对着他说。
“……夜不归宿?革命派新增了这一项规定吗?”黎沃开了个玩笑,但看到老师严肃深沉的表情,他心里“咯噔”一下,很快收了笑容,道,“发生什么了?”
萨福咬破食指,将血滴在桌面上,只见那桌子竟发出了灰钢般的光泽,表面“唰”地一下成了一片镜子,随后“镜子”熔化,有内往外射去夺目的光线,无数光粒子在空中飞舞,凝成了一面硕大的虚拟屏幕。
那屏幕填满了这个办公室,由千万个小方格组成,方格内是巴底律世界的处处景象——
萨福拿出了“天眼”。
他抬起皮肤干瘪的手,在空气中,缓缓由上往下扫过。只见那小方格内的景象变了模样,文字、照片浮现出来,随着花花绿绿的标题和图标迅速滚动,让人眼花缭乱。
萨福随机点开一个方格,拖慢了图文滚动的速度,低声说:
“你的身份——你作为外界人之子的身份被巴底律世界知道了,舆论在发酵,事情在往对你不利的方面倾斜。铝脑人、边缘人,甚至是白阳人,大部分都对你产生了不好的印象——对于这场灾祸,人们只能责怪外界,而你又是外界人之子,是距离人们最近的‘论题’,用白阳的逻辑分析,大家会针对你,也有理有据。”
“针对……我吗?”黎沃想起昨日群众的反应,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一夜无睡,心悸感让他很不好受,他自嘲地笑笑,“也是,谁叫我妈是外面的人。这种事情,瞒不下去多久。”
萨福看了看他,说:“……你有预料就好。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支援结束后没有回去休息吗?”
黎沃靠在椅背上,伸长了腿,身上的关节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他说:“没事啦,就出去转转,散散心。”
萨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黎沃,我知道你现在心理压力比较大,但……”
“没事没事,哎哟老师,您哪里见过我有心理压力。”黎沃插嘴道。
“但是,”萨福严肃地补完后半句话,“你现在最好不要出去,在革命派里待一阵子,让群众狂热的风潮退去。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黎沃低下头,盯着桌腿,他看见一行白蚁有条不紊地爬行着,发黑的缺口下是散落的木屑。
“听见我说话了吗?”萨福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从九岁开始就跟着我,已经过了十几年了,我知道革命派能有今天,你功不可没;也知道你早就长大,有自己的想法了。但是这一次——听我的吧,先不要出去,待在革命派里,能躲多久躲多久,不要冲动了。”
白蚁接着往上爬,好像钻进了桌腿顶端的一个小孔,消失不见了。
黎沃将目光移回“天眼”上,他静静地说:“但是还有乔霖,我要见他。”
萨福再叹了口气,他调出白阳城的监控——“海螺”前,照相机架成了一排铜墙铁壁,人满为患,红色条幅拉得张狂。他说:
“还不明白吗?你和乔霖的关系也暴露了,现在群众把你当成‘外界人’,乔霖还是巴底律世界独当一面的掌权人,纵览全局,没人会接受你们!跨越等级的情感纽带本就是锁链,如今你还是‘外界人之子’,是舆论的风口浪尖,你现在去找乔霖,只会伤害他。”
黎沃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他转身就要走,萨福操纵轮椅,挡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