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数月前,玉河村的知青们便收到了消息,提前抄录好了复习文本,如今夙兴夜寐地苦读,倒不至于七慌八乱。
知青们一边联系着返乡事宜,一边通宵达旦复习,整个柳客居学习氛围甚是浓郁。
上学后,水生也愈发没时间来了。一星期能来一次都算好的,时常大半个月才来一遭。
水生较笨,测试只能拿三十分不到的成绩,反观宝珠,中游水准,能稳在七十分上下。
照这个样子,水生最多上完划片的中学,连高中都考不上。于是,宝珠主动挑起了课外教学的担子,每每水生来时,就拉着他上柳客居写作业。
柳客居学习氛围上佳,各处都点着蜡烛,水生来得晚也不怕。
实践教学中,宝珠的成绩反而有了进步,偶尔的小测试里甚至差点能够上八十分。跛子夫妻俩看在眼里,甚是欣慰,观察了月余,也未曾见水生有不良嗜好,于是渐渐放了心。
十月中旬,天气转凉,宝珠套上了花毛衣、花毛裤,水生还穿着短了一截的薄衣裤 。
太阳落得早,没一会儿,已经降到了地平线附近,白光被耀眼的橘红色淹没,黑暗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柳客居里——
有人“头悬梁锥刺股”,有人烦躁地揪头发,有人疯狂给自己灌水喝……
时间的流逝让他们愈发的紧张。
林小芹正在给大伙做饭,为了补充营养,对抗高强度的学习,知青们多交了点伙食费,于是最近顿顿都能有肉,不过人多肉少,每人只能分得点肉沫。
做饭间隙,林小芹便抱着一本《古诗词鉴赏解析》读,古诗聱牙佶屈,她一手扇着炉火,一手撑着下巴,频频皱眉。
唯有权会儒有闲情雅致,他靠坐着梁柱,一只脚曲着,读着并未被列入考纲的外国名著。
许是不日便将回城,最近他的心情格外好,除了吃饭睡觉,下活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院里,不似从前那般整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
偶尔他会“拈花惹草”,采一朵野花夹在书页上充作标本,摘一片叶子卷曲起吹口哨……
迟暮的夕阳映衬着他的半张脸,让他笔挺的五官愈县深邃。
院里的人不多,多数知青们关起房门,两耳不闻窗外事。
晦暗的夕阳同样照亮了一高一矮两孩童,他们就地坐在花圃边,斜斜的影子缓缓地移位,飘香的饭菜都不曾打扰了他们的专注。
宝珠在草纸上列了一个算式。
“个位数的加减你已经学得很好了,现在我们来复习两位数的加减。”宝珠用铅笔戳了戳算式,有模有样地学着任课老师,问道,“请问,一十五加二十六等于多少?”
水生展开双手,盯着远远不足的十根手指发了愁,宝珠把草纸当做黑板,再度戳了戳,把他的目光吸引来,随后列出了算法。
宝珠:“五加六等于多少?”
水生数起了手指,良久回答道:“十……一。”
“回答正确!”宝珠又列了个算法,用铅笔指了指十位数,说道,“个位数加完了,我们再看十位数,请问,一加二等于多少。”
这题简单,水生马上数完了,抢答道:“三!”
“正确!”宝珠把书本封面粘着的一颗小红点撕下,摁到了水生的眉间,随后做出总结,“把三和一留下,正确结果就是三十一。”
“听懂了吗?”
“恩。”
权会儒忽然笑了,把书本倒扣在膝盖上,随后把食指和拇指合圈,放至嘴边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小鬼,这是你对象?”
宝珠被打断了思路,刚写好的算式忘了怎么解了,于是恼怒地瞪了眼权会儒:“是你个鬼的对象哦!”
水生:“……”
权会儒:“不是就别误人子弟了,容易一起上柬埔寨至诚学院。”
宝珠:“???”
宝珠没听说过这所大学,也懒得理会他,于是拉着水生换了个位置,完全背对着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开保密工作会议。
生怕被“歹人”听见了,宝珠用气音教学,因此和水生脑袋挨着脑袋,两人的影子交融在一处,像是一个连体婴儿的剪影。
举国上下,热火朝天地进行着知青返城工作。十月二十四日,也就是媒体报道会议精神后的第三天,权会儒的回城审批第一个通过。
翌日,玉河村开进了一架红旗CA770,轿身通体漆黑,线条流畅,引擎盖前立着红旗立式车标,两旁是圆形的大车灯。
轿车中坐着两个高大健壮的男子,他们身着迷彩服,头戴解放帽,表情严肃。
车子缓缓地在颠簸的泥泞小路上行驶着,汪队长骑着二八在前头带路,最后停在了柳客居院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