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郑玉兰,拉着小东的手便不松开,东问一句“吃饭了没有?”,西问一句“渴不渴?”,几乎要把吃喝拉撒,以及其十八弯的“亲戚”全遛出来招呼。
反较小东,比以前沉默寡言多了。
他只用点头摇头来回答,偶尔再蹦出三两个词来。他似乎很不习惯夫妻俩的热情,拘束地坐在板凳上,完全没有来时与小丽聊天的自在。
几人很默契地都未谈及近几年过得好与否的事,只装作是寻常串门。
小东不愿意在这吃晚饭,于是趁着天还未大黑,跛子便骑车载他回家。临走前,郑玉兰将藏着的最后半截腊肉拿了出来,又打包了好几块大个的番薯,让小东带回家去。
家里遭了难,也没旁的好东西可以送了。
小丽沿着双小辫的猴皮筋儿处,用剪子整齐地剪了下来,随后将两条麻花辫用红色塑料袋包起,塞到了小东的怀里。
小丽:“小东,头发能卖钱,你藏好了,别被家里人看见,等到收头发的来了,你就卖给他,卖的钱留下买点东西吃。”
车开了几米后,小东忽然跳下车,跑了回来,随后他将口袋里唯一的一颗话梅递给了郑玉兰。
这颗话梅尚带着余温,也不知在他的手中攥了多久。
郑玉兰期待的一声“娘”落了空,小东便坐回车后座离开了。
郑玉兰扶着门框,目送着两人离去,待得车子拐角后,再看不到了,她终于潸然泪下,满眼戚戚然。
跛子回来后,小丽如实说出了缘由,但却隐瞒了她们去找四妹的事。
“也好,见一面也安了心。”跛子叹了口气。
起码孩子看起来人高马大的,穿的衣服是旧了点,但好歹吃食方面,那家人并没有亏待了孩子。
郑玉兰一直将小东送的话梅抓在手心里,直到跛子回来了,她才木然地将话梅送进嘴里。
话梅有些灰扑扑的,沾了点尘土,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了,味道也不好,带了点酸味。
郑玉兰“味同嚼蜡”,面上却带了笑,结果才刚咽下,忽然腹中反胃,跑到了门口挨着下水道吐了个干净。
“玉兰,这是话梅坏了,闹肚子了吗?”跛子担忧地替她顺着背。
可仔细一想也不该,就算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也不能刚咽下就吐了啊。
郑玉兰摇头:“建国,我又怀孕了。”
跛子愣怔住了,郑玉兰便又将这话重复了遍。
近一个月,郑玉兰整天提心吊胆的,是有感觉身子骨不爽朗,但却没大在意。直到昨天呕了跛子一身后,她才察觉出了不对劲,今早给跛子抓药的时候,顺便让马医生给她把了把脉,证实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郑玉兰:“我想好了,这胎咱不要了,去镇上打了吧。马医生说了,四个月,孩子都成形了,不能药流只能做引产了,再迟了连引产都难,咱得尽快去。”
“要!”跛子如梦初醒,慢半拍地听明白了郑玉兰的话,极力反对道,“这孩子不能打!”
郑玉兰:“咱家哪还能养得活他啊?”
现在的家境,养着四个孩子都够呛。
“勒紧裤腰带,总能养活的。”跛子下了铁心。
引产对女性的危害极大,要是药流的话,跛子便同意了,县里一年前就发生过五起因引产而大出血死亡的案例。
就算成功引产了,后期妇科病,腰酸腿乏等病更是常见的。
这事跛子是辣椒粉吹进鼻里——犟上了,于是,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被留下了。
除了小杰,三个孩子都很欢迎这个未出世的“弟弟”。但宝珠却发现,招娣似乎是装出来的,她打心底里似乎不高兴。
毛坯房被汪队长买下了,拍卖价九百七十五元,全部均分给了债主,连同被卖掉的还有值钱的自行车。
郑玉兰和招娣也把头发给卖了,两人多年未修剪过头发,皆是长到了屁股,郑玉兰的虽然比招娣的要长上一大截,但是夹了白,因此只卖了二十五块,招娣的则卖了二十二块。
收购头发的人家捏着个刀片,挨着发根处从内往外刮,恨不得把两人全剃成光头。
郑玉兰:“差不多得了,说好了肩膀往上一点的,再往上剃的话就要涨价了啊。”
“没往上,没往上,大妹子,差一点就好了。”
收购头发的人话是这么说,但手里的动作一点不慢,三两下就取走了长发。
因此,母女俩皆成了杂毛“假小子”了。
不过郑玉兰脸长得俊,稍微修理一下,笑起来仍是顾盼生情。招娣就不一样了,她剪掉了头发,扔在混小子堆里都没人能挑出她来,还被一些调皮的男孩欺负,因此头发长起来前没少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