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马车轱辘吱呀响动,白婉端坐在陆松节对面,和他一道回陆府。
他们已从家里出来一刻钟了,她却安静如尊宝瓶。
她的安静常常让陆松节忽视她的存在,是以她突然打了个喷嚏,手执书卷的陆松节心脏会猛地一跳。
陆松节掀起长睫觑她,倒未说什么,只见她又取出了他送的那条锦帕,压抑地轻声咳嗽两声。
她身体不好,他习以为常,默了会,便继续看书。
等不到他开口,白婉只得自己道:“夜里偶感风寒,惊扰陆郎了。”
“无妨。”陆松节听她声音似铃,非有大碍,稍稍换个角度坐正。
白婉指尖缠着锦帕,深吸了口气,斟酌道:“陆郎前儿跟我提的确实有理,那张幺妹大着肚子,在外容易受欺负。我打算回去就同阿母说,明天一早就把她和她娘接到外宅。”
陆松节这才放下书卷。
其实他没想过她会拒绝。当初她身怀有孕,还能陪他设粥棚赈灾,到处奔走。作为他的妻子,她总是能以他为纲,做应做的事,这点是极好的。
但这次她延迟了两三天才答复,他几乎要忘记她说的是“再想想”了。
“便照你说的办。”陆松节懒怠细想,只叮嘱道,“我见她气色很差,许是内有隐疾,你在盛京遍瞧名医,知道哪些个给妇人看病是厉害的,顺道给她也看看。”
他见她受风寒不置一词,却记得张幺妹脸色差。
白婉咳嗽了阵,只觉胸腔内有绵绵的针刺着。
半晌,她才道:“好。”
路上车马鼎沸,人流如织,白婉没了多少和他叙话的心思,抿唇看向了车外。
*
陆松节的官邸位于东安北大街南薰坊的烧酒胡同,是历任兵部尚书的寓居之地。
府邸占地十五亩,坐北朝南,内里楼阁错落,花红柳绿,比之白府又是另一番奇景。
平日,陆松节便宿在此。
大靖朝官居二品的要员俸禄中规中矩,但陆松节去岁已能在盛京内购买私宅,想是圣上私下赏赐极尽丰厚。
但他现今也不让她处理账务。府中大小事情,他都交由仆从同福,白婉只领着例银生活。
这官邸甚大,陆氏人丁少,加上一应仆婢,已是足够用了。那私宅未经修缮,一直空着。
她原以为陆松节买来,是为了对外租赁的,没想到他早做了金屋藏娇的打算。
第4章 劝酒(捉虫)
二人马车停下,从官邸西门入了府。
临到内院,陆松节突然停在垂花门后,不肯近前。
他看着她,踟蹰道:“我还有公务,不如你代我向阿母问安?”
他暖玉般的肤色此刻微浮抹胭脂色,难得露出一丝赧意。白婉一眼看穿,他又在说谎。
他定是为张幺妹的事,不敢见婆母。
是了,私德有亏的事他怎好出面?他向来八面玲珑,爱惜名声如穿雪色羽衣,轻易不肯沾上泥点子,只会把脏活推给别人。
白婉垂眸,乖顺道:“那陆郎先去忙吧,我这边自有道理。”
陆松节点点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想再说点什么,手才碰到她凉滑的袖口,她已走远了。
白婉行至婆母所居的辰锦堂。
辰锦堂设于宗祠东侧,除了白婉婆母王氏,还住着陆松节的继父严璟。
王氏实际是严璟的妾氏,不过深得严璟喜爱,只是碍于身子羸弱,中馈仍由原配周氏操持。
严璟原是北直隶顺天府蓟州出云县的一名卖药酒的商贩,现在沾了陆松节的光,在盛京开酒楼,在老家也购置了田庄地产。
不过自敬宗临朝来,酒肆业连年萧条,收益缩减,白婉也不知他的生意如何。只知道严璟花花肠子甚多,瞒着婆母在外豢养姬妾。
王氏常言,他这人是实干的,便是家里最困难那几年,对妻儿也甚是大方。
至于风流这个毛病,王氏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白婉还未行至厢房外,便闻到阵药味。
廊庑下,数个别致的鸟笼迎风微晃,花花绿绿的鹦鹉啁啾。有婢女见她来了,都停下喂食动作,向她行礼。
白婉问道:“阿母这几日身子如何?”
“回少奶奶,仍咳嗽呢,但胃口好些了。”
白婉点点头,正要再问,忽地听里面传出虚弱人声。
“是婉儿回来了吧?我等你好些时辰了。”
白婉奇怪,忙迈步入屋。
那梨木制成的美人靠上,婆母王氏正侧身躺在上头,身下铺着层兔毛毡子,还披着件蜀锦披风。
她一见白婉,脸上浮现温暖笑意,招呼她近前:“到底是和娘家人亲,回去几天,人就养圆了些。”
“阿母折煞我了。”白婉掇了条杌子,坐在她身侧,柔婉道,“我只是逢着节日,多吃了点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