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离宫前,胤祥去永寿宫向母亲辞行,那时她还是那么神采奕奕的一个人,胤祥因头一回随万岁爷南下而兴奋不已,而她只是温柔地坐在炕上,笑着拍了拍他肩头,叮嘱他一定要听万岁爷的话,好好地跟着胤禛。
胤祥只觉得五脏六腑宛如刀割一般,泪水已然模糊了双眼,前夜的旖旎情|事在巨大的悲痛已被抛却脑后,他从床上跳起来,连外衣也来不及披,赤着脚往楼下奔去。
胤禛太了解这个弟弟,他必定是去万岁爷跟前,哀求圣恩准他回京奔丧。因此并没阻拦,只是吩咐手下把十三爷的马和行李备好。
可万岁爷从不是感情用事之人,更不喜欢儿子这么披发赤足地求到跟前,但见他母子连心的悲痛模样,自然也动了恻隐之心,甩了甩衣袖说:“你先回去吧,朕准了。”片刻后又似是补偿胤祥似的添了一句,“你也不必太过悲伤,下个月,朕会追封章佳氏为敏妃。”
胤祥见康熙不痛不痒的冷淡模样,瞬时明白了帝王家的人情冷漠。他挺直了腰板,重重地磕头谢恩,然后擦干泪水,大跨步地出了门,登上那匹等在门前的骏马。
常府的大门就在山塘街前不远处,可胤祥已经来不及和妙玉说一声再见了,他猛地勒住马,往腰际荷包一探,摸出一粒小小的南珠出来。
那是母亲从娘家带到宫里的体己,虽然不甚璀璨精致,但在北方的深宫里已是难寻。
拇指摩挲过那粒珠子,然后转身回行宫,塞进奔出来送他的胤禛手里。
“替我送给她吧,只是别……别告诉她我是谁。”
他朝兄长一拜,一路向北,匆匆奔上回京城的路。
第30章
马跑了两天两夜,回到京城之后,迎接胤祥的是满永寿宫的白色丧仪,额涅的棺木已经被停灵在奉安殿,明明是初夏,满宫里却清冷得像个冰窟窿。
不知道是人情凉薄还是另得了他人授意,母妃生前伺候的宫人此时都不知道去何处了,两个妹妹从后殿的角落里钻出来,孝服穿得东倒西歪,发辫散乱,脸也哭花了,他只觉得心头无比凄苦,仿佛被劈开做了两处,眼前一黑,跪倒在灵位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从太医口中,胤祥并没有得到关于章佳氏死因的确切答案,连他母子二人一向信任的瓜尔佳太医,都在那一日忽然被调离了太医院。胤祥只能苦笑,强撑着料理完了章佳氏的丧仪,尘埃落定时却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月,方才痊愈。
当萧索的秋日来临,南巡而归的车马踏入紫禁城时,他已变成了一个沉默而瘦削的少年,站在阿哥所宫门前的夹道里,向坐在御辇上的那个人投去复杂的目光。
那是万岁爷,是御龙的天子,他从来都是万分崇敬,终日苦学,不过是想成为足以让那个人万分骄傲的儿子。
可那人也是他凉薄的父亲,任由他凄哀的母亲毫无预兆地死在这幽幽深宫里,只在她逝世的两个月后,轻飘飘地赐了一个“敏妃”的封号。
星移斗转,八年后,胤祥又一次站在阿哥所宫门前的夹道里。
而这一次,是内务府大臣一行人陪同他去兆佳尚书府中正式行文定礼。
不知怎地,大概是婚事将近,最近他总是想起万岁爷和额涅,想起姑苏的常姑娘。如果说万岁爷对他额涅的凉薄让他懂得帝王之爱何其可悲,那么常姑娘呢,常姑娘是他年少时第一个动心的人,或许也是他这么些年唯一动过心的人。
每每想起那个乌云遮月的夜晚,他仿佛就来到了心中唯一一块境地。那种纯真感甜蜜而柔软,好像只有在想起常姑娘时,才会让他觉得在这众皇子明争暗夺的深宫中,偶一沉浸在温柔乡里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
毕竟,常姑娘直到身死,都不知道远在紫禁城里,有一位皇子曾对她心怀爱慕之情。
康熙四十六年的四月初十比寻常的暮春更为闷热。早上胤禛特地从雍亲王府进了阿哥所,盯着胤祥换上了一件深绛色的缂丝袷纱蟒袍,瓜尔佳侧福晋半是嫉妒地站在院子门口目送,可胤祥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胤禛哑然失笑,又开始心疼起这位十三弟,一年里连着纳了一位侧福晋,娶了一位嫡福晋,旁人艳羡的很,可这两位女子,都不是他的心上人啊。
妙玉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内务府的太监们早就来报过,这一日上门过礼。
虽不用尚书府预备些什么,但兆佳夫妇还是有些坐立不安,喊下人们将府里处处打点装扮,万不可叫旁人看了笑话,而兆佳小月和兆佳景仁这对兄妹倒是一副吃瓜看戏的表情,大早上地跑到月圆阁里,嚷嚷着要带妙玉去偏厅听他们下礼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