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还没说话,宝玉已经一股脑儿地冲了进去,“掌塾说得对,我们通常就在大观园里的凸碧山庄上起社,那山庄刚好两层,学堂用一层,女学究带着姑娘们占一层,又能上课,还能避嫌,岂不美哉?”
妙玉跟在宝玉后面走进去,向王夫人低低纳了个福。宝玉这想法是鲁莽了些,但讲谈社如今发展上遇着瓶颈,若是能引入书院,也是一个好机会,只是请来的女学究能不能接受讲谈社里的激进思想还未可知,授课内容若是再回到女德女戒女训,那可不就是开倒车了嘛!
她垂着眼站在一边默不吭声,到底现在不是贾府里的人了,有些事儿实在不好开口提主意。
掌塾拈着胡须连连点头,王夫人转着手上的佛珠考虑了一会,道:“这也罢了,如今也没什么旁的法子,凸碧山庄那边正好有个角门,请掌塾和学生都走那个门出入,园中到底是姑娘们的住所,可万不能坏了姑娘们的清名。”
掌塾笑着作揖,“这是自然,请太太放心。”
暮春的午后东风泛过宫墙上的黄琉璃瓦,凤藻宫里的池馆闲花蔓草纵生,元春坐在窗下的炕上做绣活,抱琴掀开帘子走进来,将怀中泥金笺递过去,“娘娘,家里宝二爷来信。”
她转头看一眼笺面,走的正经的递信通道,不是那条她和王夫人通信的私路,看来内务府的人已经查过了,并没什么不能提的,她这会眼中干涩,并不想看字,因此对抱琴说:“你看吧,宝玉向来话多,只捡重要的说说,我听着便好。”
抱琴“哦”了一声,拆信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学堂正在修补,宝二爷约是在家中无聊,跟娘娘撒娇呢,”她往下看了几眼,又道,“兆佳姑娘如今也常往家里去,二爷想求娘娘开金口,让兆佳姑娘回大观园待嫁。”
元春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绣活,“宝玉如今也十四五了,怎么还这么天真,那姑娘如今是尚书府的养女,上哪儿住去岂要经我同意?”
“大观园到底是娘娘的省亲别墅,”抱琴笑着替宝玉周全,“宝二爷这也是难得用心了。”
元春无奈地笑了,点了点头,又想起一桩来,“上回让你写信往姑苏查的事可有回音了?”
抱琴说:“正要和娘娘禀告呢。”她向窗外看了一眼,左右无人,才凑到元春耳畔道,“那兆佳妙玉可了不得,是苏州知府常文韬的亲生女儿!她娘也是常家的大太太,绩溪胡氏的嫡女,来头很不小,只是七八年前胡夫人病逝,继室扶了正,那妙玉不知怎么离家而去,后来常知府也到了年纪,便辞官返乡了,这还是问话人寻到了妙玉姑娘的乳母,才晓得了这么多内情,常知府对外面的说法一概是妙玉姑娘悲痛过度,随她母亲去了。”
元春起先脸上还没什么表情,后面才渐渐松下一口气来,握着抱琴的手道:“还算是身世清白的,万幸没沾上前朝余孽,只是她这身世倒也透着古怪,怎地好好的大活人,非被亲爹说成是死人呢!”
抱琴摇了摇头,“她乳母也不知道更多的了。”
“这事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了,”元春思虑片刻,低低叮嘱,“另外,再和家里传个话吧,请太太和尚书夫人务必好好教导,圣旨这两天就下来,什么养女顶替的,定要提前串通好说词,等姑娘嫁过去了再露出马脚,只怕八阿哥一党会拿此事开刀。”
抱琴应了,转身往凤藻宫外走。元春转过脸,望着窗外,衰草淡烟里一架荼蘼开得正好,在寂寂的庭中飘过来有些喧嚣的白香。
开到荼蘼花事了,这繁丽的春日,终于要过去了。
第26章
虽说王夫人同意以凸碧山庄暂代学堂,但布置场馆、搬整书卷亦用了两日。到了第三天,学堂方按着往日惯例重新上起课来,妙玉心里头挂念那新请进来的女学究,一早起床也没等郑夫人一起,匆匆要了车马,往大观园里赶去。
王夫人亲自陪着女学究走到凸碧山庄二楼,讲谈社难得聚得这么齐,乌泱泱站了一地的人,连主子跟前得脸的大丫头都来凑趣了。宝玉更是兴奋得不得了,一会跑上楼给女学究添茶,一会下楼向族里的后生们介绍大观园美景,连湘云都忍不住取笑他,今儿起应改别号叫“富贵忙人”。
女学究姓黄,钱塘人,和王夫人岁数相近,面相看起来也很和善。掌塾介绍说,“这位可是大女中文豪,学士黄机的孙女,庶吉士黄彦博之女,既工吟咏,又解音律,那京中演了数年、赫赫有名的《长生殿》便是他家监生老爷写的!”
妙玉正端着茶杯轻抿,听了这话差点一屁股从椅子上弹起来。《长生殿》的作者多有名啊,上过历史和语文课本的,那不就是“南洪北孔”的洪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