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为自己叫屈道:“小谢大人您别瞧我这事儿做得大逆不道,实则我是有苦衷的呀!”
谢怀御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什么苦衷?说来听听。”
裴知候道:“小谢大人在京畿路待得久,恐怕是没见过刁民本性是如何恶的。倘若向他们分发晶莹软糯的白米,难保连那些本可以自食其力的良家子弟都把手上营生丢开,攀附着官府赈济过活。他们本就年富力强,争执起来,真正受了灾的百姓哪有还手之力,岂不是眼睁睁绝了生路?”
谢怀御说:“那只分发粗糠就是了,总也不该向他们赈济土粮。”
“这就是小谢大人不知我们办事的为难了。”裴知候说:“小谢大人可记得当初作安抚使来时,带来的粮饷如何?”
谢怀御还是大略扫过一眼的,他说:“是白米。”
“这就是难办之处了。”裴知候说:“郑都拨出来的,自然是质量上乘的好米。轮到我们办事时,又不可直接分发出去。便只能想些法子,与人暗中周转成粗糠,可就是这粗糠,也难找渠道一次交易出来,便只好混些沙土进去,暂且捱一阵子。二来,家中尚有余粮的自然不会来相争了,我们也可多救济些难民。”
歪理,亲眼所见那沙砾可比粗糠还多了。谢怀御说:“想不到仓司大人思虑如此周道,真是叫人甘拜下风。只是,”他话锋一转,说:“我怎么前些日子来的时候,分出去的还是白米呢?”
“这,”裴知候倒是忘了这茬,情急之中说道:“那时小谢大人初来乍到,只是担心不愿听我作解释。”
“哦,”谢怀御了然道:“看来裴大人现下是觉得我可信了。我还有另一桩疑问,想请裴大人解答。”
“小谢大人请问。”
“既说是米粮还未来得及全部转圜,可我在仓中却未见余下的白米,不知其而今在何处?”
“在......诶呀!”裴知候像被戳到了痛处一般,猛然间自暴自弃起来。
谢怀御嘴角抽搐了一下,问裴知候:“裴大人,这又是何意?”
裴知候老泪纵横,好一阵才抹抹眼泪道:“其实此中缘由,也是困扰滇远路多年的一大隐疾,从前安抚使来了是从不过问的,我们也恐扰了小谢大人的官声,故而此前不敢言明。”
也许别家仕宦子弟幼时行事无论多么乖张,都至少有个长辈在背后耳提面命,是以待到他们略长大些,知晓些道理后,总会不知不觉地爱惜起自己的名声来。而谢怀御不同,这种事关官声的威胁对他来说一点用都没有,也不看看他义父是谁,岂会在意这种虚礼。
谢怀御背靠车厢侧板,说:“官声如何,于我的仕途没有半分影响。裴大人可同我细细道来。”
裴知候说:“小谢大人大约知道,滇远路因地势险恶,四面环山中又下陷,故而淫雨成灾。那小谢大人可知,在滇远路,这样的地势并不止一处?”
“哦?”谢怀御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裴知候接着道:“我们所处滇远路的首邑兖州府,实则也算得上是把守天险的隘口。出了城池,西北行去是天虞山脉,而往东北走则是浮玉山脉。兖州府就正坐于这两截山脉之间。”
谢怀御说:“从前在郑都所见地图上,滇远路便是被这两截山脉围拢了。”
“您和摄政王都被人骗了,事实上,滇远路的真正辖地,以北一直到令丘,才与异族为界。而有一块飞地正夹在浮玉山脉与令丘之间。”
谢怀御思量了一下,说:“盆地。”
裴知候一拍大腿,说:“是盆地,从前叫麓北盆地,现今我们叫它麓北寨。累朝起于此地的前辈正是因此地偏远难以管理,故而各项事物都不太上心,久而久之,竟被那贼人所占去了。”
谢怀御思及晚间自己所行经地势,再与新得知的令丘相结合。神思辗转,他大概猜到了一些事。恐怕此地极适合屯兵屯粮,虽说偏远,于匪患来说,却是占了天时地利的宝地。
谢怀御蹙眉:“如此大事,旧时在郑都遭人蒙蔽也就罢了,怎么入了滇远路这些时日,也从未听人说起过?”
“飞地本就无人,百姓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更何况,还有官府尽心尽力的瞒着,谢怀御想,大约在百姓眼中,那是与平襄路一道丢弃的失地吧。
裴知候继续说:“再有,小谢大人若知道此地是为何人占据,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谢怀御懒得跟他绕弯子,随口应道:“莫不是山匪么?”
裴知候激动起来,说:“小谢大人当真是料事如神,可不正是山匪!天可怜见的,那山匪占据了此间,在其中安营扎寨。起先还下山烧杀抢掠,我们前去与交涉,折了不少好手进去,才换得他们同意我们以粮来买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