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念着同僚情分,这小吏虽忐忑,但好歹及时把住了嘴上的门,没有将那位王同僚的名字说出来。
“哦,姓王。”谢怀御忽然起了些促狭的心思,意味不明地说道。
眼见那位小吏疾行的步法都僵了,谢怀御看不到他的神情,猜想该不会急得满头是汗了吧。他才转而温言笑说:“他也是奉命办事,我怪罪他做什么?劳烦你回去后转告这位王侍郎,不必放在心上。”
“是是,”小吏这才松了口气,说:“小谢大人是个明事理的。”
到了地方,谢怀御让萧寻章给他指派的人先进去,而后自己转身,一脚踩在门槛上,一手扶着门沿,对小吏说:“多谢带路了。”
小吏愣了一下,说:“这......”似乎不太合规矩。
谢怀御剑眉一挑,说:“莫非岑大人还让你看着我们办事?”他退后几步,向里间摊掌,说:“那就进来坐吧。”
谢怀御猛然间如此配合,反倒弄得小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章程是这么个章程不假,然而岑大人金口玉言地给他放了行,小吏也拿不准是否还按原先的程序办下去,小谢大人既这样坦荡,想来不会做出什么不义之举,还不如顺势讨他个好,来日再打交道也方便。
小吏思量片刻,便识趣地告退了。
谢怀御阖了门,他带来的人正有条不紊地择选需要的档案,谢怀御上前翻了几页,只是一些很常规的记载,他不知这些人选择的依据是什么,只是信任萧寻章的安排,于是也不多打扰,将那些资料放回了案上,等他们来向自己汇报。
谢怀御丝毫不担心会找不出能让他带走所需籍案的理由,户部司计相急着赶回来表明立场,就足以看出这其中绝对有猫腻。
——更何况,即便是没有,谢怀御也早已为户部罗织好了罪名。既他们如此识时务,那么这屎盆子就不往他们头上扣了。
谢怀御为此事折腾了好几日,此刻乍然清闲下来,顿觉有些乏了。他转去了屏风后头,靠在太师椅上,听着翻阅纸页摩挲出的“沙沙”声,头仰在枕脑处,闭目养神。
日影偏转几度,那查检的声音陆续停了,好几个人围拢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余下的人不吭声,也侧耳听着。
再一阵,似是讨论出了结果,人声下去了,纸页声又小心翼翼地渐响起来,一道脚步声被藏在这些声音中,几乎微不可查地向屏风走来。
谢怀御感受到了那道人影在屏风外徘徊不定,许是怕打扰他,故而不敢贸然出声。
谢怀御睁开眼,说:“进来回话。”
那人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呈上一张纸,说:“小谢大人,请看。”
谢怀御接过了,上面列举的都是些禁军内部的人员名录,皆是同样的格式写明,无甚特别之处。他一路看下去,只发觉一点尤为显眼,所列诸君,全部来自滇远路。
谢怀御屈指弹了下纸页,问:“这些人有问题?”
“是,也不是。”那人答道:“问题可大可小,只看小谢大人要不要将其上秤了。”
谢怀御坐直了些,说:“说来听听。”
那人并不直言,只说:。"大人且先找找,上头可有‘江启’此人?”
好生耳熟,谢怀御心想。他沿着名录一列一列寻下去,终于在看到‘江启’二字时有了印象。
军中有人与他重名么?谢怀御记得江启是江南人士,无他,只因当年新兵报道时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吴语,说起官话来还得三句话夹一句方言,吴语软糯,与他那魁梧的身形实在不搭,别人看着他只顾着发笑,也无心去分辨他究竟在说什么,最后还是叫了在江南待过年许的谢怀御亲自来接引他。
谢怀御听得懂吴语,就是讲得磕磕巴巴的,有些词的声调还得在出口前思考半天。好在江启虽官话说得不好,听别人说也是能理解大意的。于是谢怀御只试探地说了头几句,发现江启能听懂官话后,立刻言简意赅地指令他跟着自己走流程。
江启多半是个话痨,一路上,谢怀御默默在心里回想着自己方才尴尬的吴语,惜字如金地应着他。然而江启不需要人接茬也自顾自聊得热火朝天,一共也没多远路,从自己姓甚名谁到沿途车马,交代了个底朝天,若再走远些,恐怕要从学塾打闹回忆到童年上树了。
等等,江启那时抱怨过来处的天气总多雨,因江南路年年有一段梅雨季,所以也合得上,谢怀御未加思索,将其送入新兵营后就离开了。
可若他当时说的是涝灾而非梅雨呢,谢怀御陡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手上的纸页被捏出了放射状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