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年关
马车的轮子小心翼翼地从雪地上碾过,发出细碎的声响。车厢内萧寻章与谢怀御二人相对无言,因而那轻微的车辙声将这一方空间衬得空旷起来。
已经很久没人提起过他的亲生父亲了,谢怀御此刻思绪非常混乱,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恍恍惚惚地忆起了些事情,先是幼时父亲教他枪法。接着就直接跳到了一座不认识的府衙内,高大的男人穿着无论怎么润油上色都掩不住锈迹的甲胄,向他和母亲告别。话说完了,母亲强忍着泪水,开口便是重重的呜咽声。男人俯下身来,生锈的甲胄摩擦出刺耳的响动,他抱了抱谢怀御,谢怀御能看到他鬓边早生的华发,这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印象了。
然后,他和母亲便被落在了那个陌生的地方,是哪里来着?他努力地回忆着当年周遭的只言片语,好像叫定安。定安又是在哪里?为何后来再没听过了?谢怀御的手不觉间捂上了额头,实在是忆不起来了。
罢了,日后再说。谢怀御拼命抓紧记忆中的细枝末节探寻下去,盲人摸象般猜测着大致的轮廓,生怕自己因小失大,错过了乍现的灵光。
再后来,后来——好像自己生了病,成日里迷迷糊糊的,耳边只有母亲的哭声,母亲为什么哭?没钱了吗?可明明没有再穿粗服乱麻了。
谢怀御的下一段记忆就是在江南萧寻章的宅子中了,他的病不知何时已经好了,冯管家恭恭敬敬地叫他小主子,说是郑都里的摄政王安排来照顾他的。
萧寻章突兀地开口:“定安府,是从前平襄路的首邑。”
嗯?谢怀御茫然地看向他,马车前行了好一段,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不觉间把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他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问:“义父,你不生气了?”
萧寻章心中长叹,大概自己是真的没有办法跟谢怀御动火,只能归结于不愿跟小孩子计较。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说:“你那些想法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谢怀御原以为禁军一事必定是得不了了之了,却没想到萧寻章会如此说,竟是峰回路转。
萧寻章从怀里摸出张籍契递给谢怀御,籍契下还裱了层罗纹纸,摸着相当厚实。他说:“禁军入编须得籍契,若非他们来向我讨要,还真要等到木已成舟,我才能得知。”
萧寻章言辞间已是平复了下来,丝毫没有先前大动肝火的影踪。谢怀御咂摸着其中意思,明白过来,捏着自己的籍契,说:“多谢义父!”
萧寻章说:“谢我什么?”
谢怀御立刻逢迎道:“谢义父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愿与我重修旧好,将来我为义父尽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萧寻章听高兴了,靠在一边窗棂上,笑骂:“出息!”
入了枢密院,萧寻章带谢怀御去见了编录的官员。谢怀御递过籍契给他,看着那官员字迹端正地誊录了一份,收了起来。
离开那道办公的小间,谢怀御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萧寻章并不是带着他往出门走。
萧寻章推开西侧的角院,虞骁正坐在石凳上用擦着枪,此枪是拿天虞山脉脚下,一处霜雪覆盖了千年的寒矿铁打造,桐油过了枪身,便泛起亮蓝色的光,隐隐水波浮游之势。
虞骁见他二人来了,也不起身,只笑说:“可是叫我好等。”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萧寻轻推一下谢怀御的肩,说:“去见过你师父。”
师父?谢怀御走上前去向虞骁见礼,刹那间想明白了种种巧合。
——难怪昨日那么容易就蒙混过去了。
虞骁打趣说:“听闻陶相受礼时还有盏茶水,怎么到了我这便简陋起来了?楚王殿下竟也看人下菜碟。”
萧寻章倒也不恼,应他道:“虞指挥耍得一手好枪法,出神入化、锐不可当。倘若在武道上较起真,只怕也得给你封个虞相当当。”
“什么鱼相?听起来跟龟公似的。”虞骁曲起指节敲敲长枪,说:“我只关心我有茶没有?”
萧寻章挑眉:“虞指挥岂能与龟公相提并论,端的是一派大将之风,恐怕要把客人都吓跑。”他点点谢怀御,说:“再说,你素来一喝茶便喊口淡,同他讨什么茶?做了他的师父,将来多得是好酒上门。且有你的前程呢!”
虞骁对谢怀御笑道:“听听!官当久了的人哪!”
谢怀御甫一进门,就被虞骁手中长枪吸引住了,全然没有在意萧寻章与虞骁说了什么。此刻虞骁同他讲话,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
虞骁见状,轻抬手腕,将六尺长枪往谢怀御怀里掷去。谢怀御接了,条件反射般右手一扭,握住中端往腰后的位置背去,枪尖指地,是一个平日持枪时放松身姿站立的姿势。他身量尚未开始窜,比虞骁矮了些许,因而枪尖堪堪擦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