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扶光摇了摇头。
“上路吧,”他朝圣宗走去,“你已经没救了。”
实际上,他们应该把圣宗留在这里,让他体会轮回中生不如死的苦楚,体会被他牵连的民众,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但只怕夜长梦多,许多事迟则生变,还是尽早拔掉这个锚点,不让心魔利用为好。
“便宜你了。”刘扶光压低声音,一指点在圣宗眉间,白光犹如剧烈波动的涟漪,刹那扩散到了整座恢宏的宫室。
圣宗躲闪不得,发出尖锐的啸叫,他的四肢飞速畸变,身躯亦萎缩、扭曲,犹如脱水的蔬菜。刘扶光发力一按,至善的清气凶猛灌注,一下将他充成了过度膨胀的气球,而后——
“砰!”
——爆裂时的声响巨如雷霆,席卷八方的气流,如冲击波般铺天盖地,墙壁、地面、门柱、宫殿……尽皆风化为破败的尘土,滚滚塌陷下去。
晏欢瞅准时机,将刘扶光猛地一拉,两人疾速飞升上天。大地仿佛再度刮起了混沌的飓风,刘扶光目瞪口呆,俯视着皇宫的坍塌,王城的陷落,以及四境都城变为废墟的景象,圣宗的消亡,使得武平也随之逝去了。
望着这一幕,龙神难得沉默。
因为就在方才,圣宗死去的那一刻,至恶存在的一部分,似乎同时散成了无数碎片,陨落在虚空的风里。
“……好啦,我们总算可以走了,”晏欢神色如常,亲切地笑道,“还有下一个锚点,等着我们解决呢。”
第207章 问此间(三十五)
这是一座不大,却可以称得上繁华的城市。
街上人流熙攘,走到集市,三三两两的小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卖胭脂水粉的跟卖花儿的一前一后走,卖扇坠丝巾的,站在卖日用杂货的边上。更有许多卖香饮子的,卖时令水果的,卖古玩字画,卖糖人玩具的,五光十色,热闹得很。
唯一的古怪,就是一眼望去,城中的男子占了绝大多数,仅有两三个年迈的婆子,戴着帷帽闲逛。
白衣与黑衫交错一闪,刘扶光瞅了瞅街边的灯箱,上书“十千脚店”四个墨字,他笑道:“倒是巧思。”
晏欢一哂,道:“穷有穷的办法。”
小店经营成本不高,比不得那些气派酒楼,可以在外面彻夜点着通明灯火,将招牌照得亮堂堂,吸引四方的客人捧场,便设计出灯箱。在四四方方的盒框上糊好白纸,往里面放一支大蜡烛,再蘸墨水,粗粗地写上店名,天色一暗,灯箱哗然明亮,特别引人注目。
刘扶光略微沉吟,掀开青帘,进到里间。
酿酒酒曲,通常被官府牢牢把控,有财力、有后台的商家,通常可以光明正大地采办酿酒卖酒的资格,这样的店铺便称作正店,而无力采买资格的散户,只得向正店批发酒水,用转手零售的形式,赚取微薄利润。
探查当地情况,还是来这样的小店最为恰当。
集市生气盎然,每个人脸上,也见不到武平民众的颓相。见客人来,小二恭恭敬敬地过来唱诺:“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刘扶光微笑道:“打二壶酒,要……”
他还在张望犹豫,晏欢已经出言道:“十八仙,两壶十八仙。”
他不为所动地弹出一块揉得看不出纹章的金饼,行云流水地道:“乳血羊肉一盅,五味杏酪鹅三只,八糟鹌子五只,酒蒸鲥鱼六条,莲子头羹一盅,两盒乳脂雪霞最后上,旁边再烫一锅拨霞供,温着便可。”
刘扶光阻拦不及,被他一嘟噜地报出去,不光小二的眼睛呆呆地发直,小小脚店更是寂静一片。
沉寂片刻,刘扶光脸上有些发烧,轻轻咳了一声,掌柜从后面忙不迭地滚出来,往小二屁股上一踹,激动道:“糊涂东西,还不快去高阳楼,把公子要的吃食挨个点过来!”
小二捧起指肚大小的金饼,木头木脑地要往外冲,又被掌柜提着后领,一把将其拽回来。从小二手上抢回袖珍且沉重的金饼,掌柜扯掉腰间收账的钱袋,再往小二手里一塞。
“去!”
将黄金揣回怀里,掌柜陪着殷勤的笑脸,像寻了蜜的蜂子,转悠着不愿离开。
“公子好阔绰、好豪迈!不知二位公子打哪儿来?”
“我们是外地游历来的,”刘扶光笑道,“见了贵宝地热闹繁华,就打算歇几天脚,随意逛逛。”
说着,他瞥向晏欢,眉头轻皱。
“我又吃不了东西,点那么多做什么?”
不说别的,光是点了六条鲥鱼、三只鹅,便是闻所未闻的事,谁塞得下去?
他们行走在普通人的城市,都用幻术遮盖着真身,但一层薄薄的幻术而已,彼此都看着对方的真容。见到刘扶光转过目光,用责怪的眼波扫过自己,晏欢心头一荡,脊梁骨瞬间就酥了,麻麻的电流顺着窜下去,令他一下直起腰杆,仓促地换了坐姿,掩盖因渴望而战栗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