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好痛苦、好痛苦啊……”化去一半的干尸喃喃不清地哭泣,“为什么就是不能结束……我真的好累,连喘气都难,可就是没办法死去……好痛苦、好痛苦……”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刘扶光回握住他不住蒸发的手指,温柔地低语,“你瞧,你不是看到了自己的本相,也选择了自己的‘道’吗?”
“您的大恩大德,我已无法报答……”干尸流着漆黑的泪,竭力触碰到刘扶光的手,“当心……圣宗……他座下辅首卫,实在……可怕至极……”
他死了。
在无可比拟的喜悦和满足,舒展与自由里,城主的身躯彻底泯散于空气。本该上升至天、下沉到地的三魂七魄,亦消失得无影无踪,唯余床榻上的一抹淡淡黑痕。
刘扶光保持着半蹲的姿态,静默片刻,缓缓站起。
整个过程中,晏欢没有说话,只是在魔气烧尽的时候,伸手揽了那些星火到自己怀里,仿佛代替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圣宗,辅首卫。”刘扶光呼出一口气,“除了这两个关键词,其它的什么也没问到。”
他低下头,语气里有微不可查的愧疚。
至善诞汇于众生的心魂,又以自身反哺众生。他不是亘古洪荒的神族,但诸天下的凡人,全可以算作他的眷族,面对普通人,他总有抑制不住的心软。
晏欢轻声说:“没关系,机会俯拾皆是,不差这一个。”
他的眼神复杂而怀恋,他想起久远以前的往事,这个柔软的、温柔的刘扶光,实为他一生中最宝贵的挚爱,只是他那时还太愚蠢,太轻视这种柔软和温柔,并不晓得它们的份量,其实是可以要了他的命的。
温情不过一刹,紧接着,他的目光忽又变得冷酷起来。
晏欢骤然回身,五指并掌,漆黑的触须冲破皮囊,闪电般缠绕成一丈多长的锋刃,空中火光四溅,金石交击之声,瞬时震遍全殿,刺得人耳膜发麻。
到了这时,他可以称得上是“又失身,又失心”。脱去了真龙神躯,再丢失一颗龙心,晏欢的能力已是百不存一,可他既是至恶,也是货真价实的神祇,有谁想要偷袭他,不亚于初生的羊羔,偏要往虎口里撞。
空无一物的空气里,逐渐浮现出了“羊羔”的影子。
鎏金的黑袍、诡谲的铜面、兵刃上红彤彤的毒光……皆如水墨般波动显示,十几名无声无息的大活人,就此阴森森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来者何人,竟敢损坏圣宗大业!”十几个人齐齐厉喝,仿佛共用了同一个大脑,同一张嘴。
铜面共振,发出洪钟狮吼般的嗡鸣,音波飙射,殿内桌椅、屏风、金玉摆件、镶嵌宝石的梁柱……种种华贵陈设,无论坚固与否,统统激成了齑粉!
气浪滚滚翻涌,这一声狂喝,竟在霎时间炸塌了半个城主府。晏欢不言不语,强硬地生受了这一击,将刘扶光护得滴水不漏。
烟尘慢慢散去。
晏欢的脸色难看至极,九目疯狂膨胀,无比庞大的杀意,正从他周身缓慢四溢,犹如再也控制不住的洪涝,很快便要肆虐人间,使生灵涂炭。
“区区金丹……”至恶的脸孔狰狞扭曲,一瞬的惧意,更甚于被蝼蚁冒犯的怒火。
扶光伤势不愈,他的实力又大不如前,倘若没能护住爱侣,叫这些卑贱之人伤害,那该如何是好?他一想到这样的结果,就万火烧心,恨不能撕碎一切有形之物。
“控制住自己!”刘扶光道,“我去疏散周围的凡人,这里的……”
他的眼光划过面前的追兵,料想到这应当便是城主口中的“辅首卫”,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可以追踪得这么快。
“……这里的辅首卫,就先交给你处理。”
城主殿的动静,已唤醒了府中上下的人,刘扶光冲向空地,心念电转间,又改换了想法,疏散凡人太过费力,不如设下一圈屏障,将战场的范围固定下来。
“去!”他一声低叱,行囊中顿时飞出数十柄剔透飞剑,团团围住大殿,剑身振荡,散发明亮的清光。
他调动四肢百骸内的灵炁,丹田遭到废弃,到底对法术的释放造成了极大阻碍。正当刘扶光专心结界时,后背忽有厉风扑来,激地他浑身一凛,顺势前闪,躲开了这下。
他回头一瞧,却是一名辅首卫的通红长刀,犹如淬火毒牙,朝他迎面凄寒地一弹。
刘扶光大吃一惊。
他知道晏欢的神力被削弱到了何等地步,也知道缺失了躯壳和心,他实在不能像之前那样,再具有毁天灭地的威能。可神力再少、再微薄,仍然是神祇的力量,远非凡俗生灵能够比拟。眼下这些辅首卫,至多不过金丹修为,如何就能躲开晏欢,近到他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