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和空间乍然凝固,犹如包在松脂中的琥珀,世界静得一丝风也没有。

——宫室的大门处,逐渐传来沉重的响动,像是有什么庞然巨大的生物,正欲急不可耐地挤进内殿,挤进那个足够容纳数十人同时进出,却无法让祂探进一颗头颅的门框。

“扶、扶光……”祂吐出混沌的、咕噜粘稠的呢喃,那异常可怖的声音,便如巨量滑溜溜的肉蛇,从龙的舌尖滚落,扭动着流淌到地上,“扶光、扶光……”

祂就这么痴痴地低语,在龙宫外来回徘徊。梦境宫室的大门,就像某种坚不可摧的屏障,把祂决然地拦在外面。祂时而俯下身,用簇拥堆积的九目窥望着里面,时而稚拙地伸出没有真形的龙爪,用指甲尖端徒劳地撬那扇大门。

“你笑了……我记得你……笑、在笑……”

祂贪婪地呓语,九目凝固不动,死死盯着“刘扶光”的笑容。一切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时间停住了,在梦境里演绎离合悲欢的人自然也停下了。

晏欢——准确来说,是龙神晏欢,正盘绕着漫长的躯体,如同捏着掌中的宝珠一般,牢牢捏着梦中的龙宫。

与祂此刻的状态相比,那宏伟起伏的龙宫,确实跟一颗玲珑袖珍的珠子没有任何区别。

祂是恶孽的血肉洪水,失去了约束的浩瀚孳生,神明的样貌与情态,已经无法用文字来形容。

围绕着九枚硕大无朋的眼球,不可计数的漆黑触须漫荡、溢流,仿佛亿万根狂舞的神经血管,组成了浩瀚龙神的肌肉、鳞皮与趾爪,唯余心口的位置,残损着巨大的空洞。

祂经过的每一寸空间,都有灼热如岩浆的气浪滚滚而上,地面同时争相爆出堆叠乱长的密麻残肢,那些甩动抽条的脊骨、无序混乱的器官疯狂纠缠,彼此不分地融合在一起,很快又冒发热气,溶成了肉浆色的大海,翻滚着托起龙神的身躯。

畸变是恶,扭曲是恶,不加控制的生长是恶,祂置身于梦境的时空,顷刻便将这里化成了妄诞的极恶炼狱。

“扶光、扶光……”因为久久不得进入,祂呜咽着,急切地唤着那个救命的名字,“让我进去,我要、要……摸、让我挨得近一些……扶光,你……”

像有一万张嘴齐齐出声,模糊不清的话语,从龙神口中倾泻而下,使人只能捕捉辨认出很少的只言片语。祂缠腻地哀求了许久,麻木混沌的头脑,似乎才想出一个解决方法。

淤堵在门口的九目裂开一道缝隙,当中游出一根较细的触须,旋即断裂落地,化作漆黑的人形,这总算是稍稍缓解了龙神渴求的痴态。

时间再次开始流动。

梦中的晏欢回答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那漆黑的人形作为龙神的一部分,顷刻穿过所有的阻碍,来到刘扶光身边。

这里是龙神的梦,祂梦到多少次以前的事,就产生了多少个这样的梦中世界。人形不敢靠得太近,更不舍得离得太远,好像一个快冻死的人,小心翼翼地张开双臂,去拥抱一团温暖的火。

不管怎么说,婚姻生活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晏欢的预料。

他从未想过,生命中会出现另一个与他分享时间与空间,和他迥然不同、十足棘手的道侣。

他不能打骂刘扶光,因为他既找不到理由,也不知为何下不去手;他同样不能用肉欲的手段,往对方身上找点乐子,因为他一挨近对方,或者受了对方的触碰,身上就烫热得发疼,非常难受。

难道是法术灵宝,或是仙人做下的手脚?晏欢深切怀疑,然而找不到任何证据,琢磨探查了许久,都没法解开这个未解之谜,只好把原因归咎为刘扶光的体质特殊,是个小怪胎。

……不过,小怪胎还是挺可爱的。

与之相处了半年的时间,晏欢早看出来了,明面上,刘扶光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王裔,是谦恭仁厚、温文尔雅的君子,但私下里十分却随意懒散,不光喜欢大量阅读记载着乡野逸事的杂书,更喜欢毫无形象地卷成一团,缩在床榻和被褥里偷看。

有好几次,晏欢都见着床上隆了一个鼓鼓的,散发出快乐气息的被子包,仔细观察,发现这坨被子竟时不时要欢腾地扭两下……第一次遇到,他还以为刘扶光正在里头练什么见不得人的邪功,等掀开了一看——唯一人、一闲书、一照夜小灯而已。

“……你在干嘛?”

面对刘扶光“唉呀”的惊慌声音,急忙把书往枕头底下塞的熟练动作,以及那紧张兮兮的笑容,晏欢实在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才好……我以为你在里头练杀人吮血的邪功,或者谋划什么阴狠毒辣的计划,甚至是背着我偷人,结果呢?就蒙着个被子,偷看几本幼稚得要死的破书,这有必要装出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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