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云将军如今既说到这里,那在下今日其实还一道带来了陛下的圣谕。”不等云清澜说话,吕莲生就又兀自从怀中拿出一份明黄色的卷轴,“还请云将军接旨。”
圣旨一出,云清澜立时下马,城门外的军将们也跟着一道动作,当即乌泱泱地跪倒一片。
“时逢大旱,闻前锋将军不远千里携粮归京,朕心甚慰,然今暴民涌动,内乱四起。昨夜,诸贼杀朕禁军都尉,国失重器,军少猛将,内乱不平,后患无穷。今朕特赦前锋将军云青风为龙虎军主将,剿杀逆贼,外平内乱,内安灾民。”
城门巍峨,将城中与城外的百姓相隔两端,他们本是一家,如今却又被一堵城墙分隔两地,如被天斧劈开的泾渭之水,一边是孤苦无依的百姓,一边竟变成了以下犯上的暴民。
“恭喜云将军官复原职。”吕莲生念完圣旨,目光又在城外那些面露惊恐的难民面上缓缓扫过,“城中难民还在等着将军,还请云将军速速清剿这群逆贼,定国安邦。”
吕莲生睨着云清澜,龙虎军是云杉毕生心血,如今重掌龙虎军的机会近在眼前,他笃定了云清澜一定会接旨。
这是冷酷的王朝,也是高傲的王朝。
云清澜抿唇沉默良久。
不出所料的,陛下终究是要对城外这些难民赶尽杀绝。
诚如秦朝楚所言,武朝大厦将倾,可她彻夜未眠,是仍旧对其怀有希冀。
大灾之年,她希望李玄臻能对百姓有万分之一的怜惜,可李玄臻久居高位,却早就忘记民为君本,一损俱损。二十年前他为一己之私灭忠除善,更为此耗尽武朝国业,如今沉疴痼疾,他无力承担,也不愿承担,只想着,杀之以绝患。
希冀之火在云清澜心中缓缓熄灭,而无尽的黑暗中,却又重新浮现出许多嘈杂的影子。
有素未谋面的季鸿儒,有为民请命的赵麟禄,有为云家荣光死而后已的祖父,有被生活搓磨却仍旧砥砺前行的郑老伯,还有黍米之变,层层叠叠的阴谋和真相。
紧接着,在周遭难民惊恐无助的目光里,在内外两厢无声对峙的寂静中,那跪在地上的银甲红袍的小将军缓缓站起,她腰肩窄细,身量单薄,却横身立在万民面前,于清晨的日光中,轻轻落下一句话:
“末将···恕难从命。”
话音落下,无涯剑亦随之倏尔出鞘,于灼灼白日中折射出一道刺眼光泽。
长剑出鞘,从此再无转圜。
“哦?云将军这是要反了?”吕莲生见状面色微沉,继而又眉头轻挑,淡淡笑了一声,“还是龙虎军要反了?”
此言一出,城外不少龙虎军将士都面露不虞。
不同于赵骞关戚猛所带的二三营,南北之战中一四营的将士跟着云杉远赴达腊,未有过同生共死绝处逢生的经历,他们本就与云清澜没有太多交情。更何况龙虎军百年声名在外,多少人就是因为龙虎军忠君侍主的名头才加入军中,如今竟要跟着她变成逆贼?此事即便云清澜愿意,这些将士们,也大多是不愿的。
吕莲生将那些将士神情尽收眼底。
云清澜眉头微拧,心知吕莲生此言意在挑拨,只缓缓又道:“龙虎军护佑武朝百姓,城外这些难民亦在其中,青风非是要反,只是恪守本分。”
“这些人早就是无国无君之暴民,但云将军既执意相护,那本相自然无话可说。”吕莲生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抬手,京都城门缓缓打开,兵甲铿锵之声骤起,竟是赵骞关带领二三营的将士和禁军兵士列队而出。
吕莲生又紧接着从怀中摸出一卷圣旨:“前锋将军云青风带兵谋逆,陛下实对此早有预料,但念其军将多被蛊惑,故而谋逆之事,仅系云青风一人,龙虎军其余兵将不受牵连。现命赵骞关为龙虎军主将,拨乱反正,诛杀逆贼云青风。”
吕莲生其实并不惧怕云清澜和其带领的一四营龙虎军。
云清澜违逆圣命,即便一四营全都叛变,也就勉强跟城内的二三营抗衡,再加上京都禁军,难道还会奈何不了她不成?更何况云清澜就算想带着一四营一起造反,他们也得愿意听她的才是。
所以今日之局面,不算出乎吕莲生预料。
两军相对,军旗飘摇。
一边是红袖黑甲的龙虎军,而另一边,竟还是红袖黑甲的龙虎军。
“云将军,您这是何苦。”吕莲生话落,赵骞关就看着对面的云清澜缓缓开了口,“难道真要让龙虎军自相残杀不成?”
昔日同袍今成敌手,此刻,云清澜的心情也是极其复杂的:“陛下不仁,对城外难民赶尽杀绝,我等既为军将,自是要护他们一方安宁,若是连这都做不到,又谈何保家卫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