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说起当年金武门之事,李玄臻面色就眼见地又沉下一截。
吕莲生见状又扭头冲姚荣远喝道:“季知方犯上作乱,带着群乌合之众就敢来逼迫圣人,姚荣远,你还在等什么!”
台下姚荣远得令再度提刀上前一马当先,云清澜眸色一沉立时提剑迎击,抬手展臂间又是一招推云换日,就把扑面而来的姚荣远连人带刀推将出去。
“云青风,你当真是要造反不成!”吕莲生见状又是一声高喝,“季知方辱骂圣上,你身为武朝将军,竟还要护他性命!”
云清澜却没有理会台上叫骂的吕莲生,只见她大开大合间反手一剑,凛然剑光逼退合围上来的禁军,紧接着又咚地一声跪在地上道:“陛下,他们是武朝百姓,不能杀!”
而此时的李玄臻已经在吕莲生的一番话后彻底下定决心,看着台下云清澜冷冷道:“云青风,你心性纯良,朕只当你是受人蛊惑,此事朕不予追究,你速速退下,季知方和这些乱民余孽,朕今日非杀不可。”
“陛下!”云清澜再度高喝一声,却见李玄臻已经不愿理会她似地别过脸去,看着身侧面色惊恐凄哀的难民,云清澜一时犹豫不决。
一边是云家世代守护的李氏王朝,一边是走投无路的京都百姓,若她此时退了,飞仙台下的所有难民都难逃杀戮,可若不退,云家百年将门荣光,从此必将毁于她手。
她到底该怎么办?
——朝廷想着俺哩。
一片嘈杂中倏尔响起郑老伯微醺的低语,随着这声似有若无的低喃,云清澜眼前就相继浮现出郑老伯皲裂的手掌和包家兄弟破败的小屋。
吕莲生横征暴敛,萧墙更是贪得无厌,刘志膀大腰圆,府宅中的灯笼能将夜晚都照得亮如白昼。可这些难民们费尽气力,最后却连活着都难上加难。他们的钱粮流入那些高官厚禄的人的口袋,他们走投无路,所以才壮着胆子前来问武朝皇帝讨口饭吃——他们错了吗?
云清澜心下沉沉,缓缓捏紧手中的无涯剑。
在郑老伯眼中,她是朝廷,是将军,可实际上,她只是个李代桃僵见不得光的将门小姐。她不是朝廷,她也不是将军,她持枪上阵,原只为祖父的一句命令,可如今她觉得,她手里这把剑,还能再守护些别的什么。
看着仍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的云清澜,李玄臻两眼微眯,过了片刻,一句蕴着沉沉杀意的话才缓缓从牙缝中一字一顿地挤出来:“云青风,你好大的胆。”
云清澜这次没有应声,她又紧了紧手中的无涯剑,然后才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云将军,你何必呢?”
飞仙台合围的禁军何止数万,就算云清澜能以一敌百,季知方这群人,也终究逃不过被围歼的结局。
今日前来,季知方本就抱了必死之心,他这一夜指天骂地,浑然像一只竖满尖刺的刺猬,可看着目露坚定的云清澜,季知方叹息一声,这个螳臂当车的云将军,倒真是计划中的意外。
正此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季知方的叹息声还未来得及落地,那支利箭就在众目睽睽下赫然穿过了他的胸膛。
箭势凶猛,其余威直冲得季知方后退数步,继而才缓缓半跪到地上。
异变陡升,云清澜立时一愣,她抬起头朝着利箭射来的方向定睛看去,只见不远处沙尘弥漫,竟是有大批军队朝着飞仙台直冲而来,其间战马嘶鸣,为首的正是身披银甲的云杉和手持长弓的赵骞关!
“老臣救驾来迟,望圣上赎罪!”策马而来,手持帅剑的云杉带着赵骞关快步而上,冲着李玄臻高声跪拜道。
再见祖父,云清澜心中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柱国将军倒从不让人失望。”
被利箭贯穿的季知方气若游丝,睨着远处的云杉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
只见半跪在地上的季知方缓缓站起身,又摇摇晃晃地抬起手,紧接着一只干枯溃烂的手掌就慢慢握住了胸前利箭。
这只手曾经葱白如玉,也是一双写惯了诗词歌赋的状元的手,可如今它枯瘦黢黑,上面布满了在山中苟且偷生的二十年里留下的糙纹烂疮,它缓缓合拢,握着竖在胸前锃亮光洁的箭杆,然后狠狠一拔。
利箭霍然被从胸口拔出,霎时间血流如注,季知方的面色也骤然苍白下去。
尽管胸前剧痛难忍,可季知方却依旧颤抖着站直了身子。
“你们都看清楚了!”季知方高举着手中的染血长箭,目光在飞仙台下的难民和禁军身上一一扫过,“大长公主扶危定倾,季家满门世代忠良,可千秋功业又如何,到头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