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天降(91)

若换做旁人,定然架不住我说这些狠话,但她是姜禾,再如何超出认知的阵仗,她也能冷静答言,尽管她纤弱的身躯隐隐晃动,使我有些于心不忍。

姜禾道,“奴婢不敢,娘娘教训的是,奴婢知错,必不敢再犯。”

我“嗯”了一声,目光移至皇上那边,“姜禾失礼于皇上,皇上预备如何处置?”

皇上意味不明地看了看我,再看向姜禾,“你琴艺出众,心思灵巧,皇后欣赏你,朕亦感到意外。你便再弹一曲,以悦朕心,算是将功补过吧。”

姜禾脸白如纸,定定地看了看皇上,余光瞥见我泰然自若的神情,想必也能心安些许,可半晌不语,不知是不是说不出话来。

歆儿着急地微微弯身,拉扯她衣袖,皇上发话,她怎能呆若木鸡。

我适时道,“皇上,姜禾若是状态不佳,勉强再弹一曲,恐怕也不称皇上之心,不妨让她暂且退下,改日皇上再来时,再命她弹奏。”

我抬眼打量皇上神色,“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凝眸望着我,蓦然笑道,“皇后既为其开口转圜,朕自当听凭皇后所言。”

我亦笑道,“谢皇上。”再向姜禾道,“退下歇息吧,下回若再如此,本宫可不保你了。”

姜禾感激地望向我,“谢皇后娘娘,谢皇上,奴婢告退。”

我瞧着她起身的动作微有凝滞,但步履还算平稳,能在心神大乱的情况下尚存几分清醒,我也算是佩服她。

姜禾身躯笔直而僵硬地走出了寝殿,我心中暗叹,若是她对皇上动了真心,那这事可就不好办了。便是我给她机会,也要看皇上的意思。

至于皇上到底有何喜好与偏爱,连伴君多年的本皇后我也不太明白。

想到此处,我转而望向皇上,目光中稍带了些迷茫,却发现皇上也正望向我,我俩视线交汇的那一刻,我的心突突地跳了两跳,随即垂眸,不经意间瞧见桌几一角的兰花纹。

只因其不甚明显,我素来也不大讲究,竟迟至今日才发觉。我这宫里的多数用物皆以牡丹与凤作为纹饰,包括我平日里的穿戴,也逃不出这两样,以此象征着我后宫之主的权势与地位。

但其实我自幼喜欢兰花,偏爱素雅文静的调调,不喜争芳斗艳,引人瞩目。尽管我自身只能与端庄贤淑沾个边,可越是无法拥有的,内心便越是渴望。

这大概是我一眼相中姜禾,不计后果地把她带回永乐宫的主要原因。

我终究是个俗人。

此刻我瞧见那兰花纹,委实瞧见的不是时候,因为皇上当前,我委实不宜分心。

只听皇上一声令下,把殿内伺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我抬眼瞅着骤然一空的寝殿,心里蓦然有些慌乱。

原本与皇上单独相处已是常事,我不该如此紧张,像个新过门的媳妇似的,可不知为何,我感觉到皇上似乎不大高兴,可他方才还眼带笑意,这会儿怎么就变脸了,我又不知其缘由。

况且,自三年前我奉旨入宫时起,皇上便一直是普天之下最易使我忐忑不安的人。

果不其然,当我的目光转向他时,只见到他面无表情的侧脸。他坐姿端正,两手分放在两腿上,想来是忙于政务,至此时都还没有换下朝服。

我打量着他清晰而分明的下颌线,忽觉有些心疼,从他十四岁登基时起,未有一日荒废政务,可何曾有人关心过他。

便是有,他们关心的也只是一国之君,而非周赴本身。

我架不住内心的冲动,径自起身走到他身前,坐在他身旁,倚在他身侧,“都这么晚了,皇上还不就寝么?臣妾早已命人备下热水,皇上何不…”

我话没说完就被皇上推开了,虽然他力道极轻,可作用在我左肩上那一刻,却犹如荡海拔山。

我愣愣地瞧着他,他却不看我,我自觉地退后了些,他微不可察地眸光一闪。

我失落道,“皇上怎的把宫人都谴走了,臣妾有孕在身,不便伺候皇上沐浴,皇上还是指个人来…”

皇上再度打断了我的话,他用一种好似随时都会喷出火来的目光盯着我,“你不妨直接说让姜禾来伺候朕。”

可我并没有这么想,我不明白他怒从何来,心里只觉得委屈。

不等我解释,皇上又道,“你就这么想给朕的后宫再添一人?或者不只一人,凡是能入皇后双眼的,皇后都想送到朕的身边来,是么?”

当然不是,玉妃、元妃、容妃还不够我闹心的么?

皇上顿了顿,竟带着笑意道,“皇后可真是大度,不说处处为朕着想,至少在朕的房事方面,可谓体贴周到。”

我知道他那是讥讽的笑,可我不知他是在讽刺我,还是在嘲弄自己。他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令我有些难堪,更使我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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