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思想渐渐走偏——若非皇上执意要派父亲上战场,事情又怎会发展到这一步?
先是裕王周勉,再是远征大将军,皇上有心要铲除的人或势力,如若找不出错处,又不愿背负陷害忠良之名,便派去边关打仗。打赢了固然是好,但若是败了,轻则罚俸重则抄家斩首,一切都师出有名。
再不然,便让他们在边关苦寒之地,老死终生,美其名曰保卫家国,实则无异于流放充军。
若这事果真如我所料,那么皇上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出事之后该如何面对我,往后又将如何与我相处?
还是说,他根本不在乎?
可笑…真是可笑…
人人都道皇上对我爱慕有加,连他自己也说真心待我,可到头来我连至亲的性命都未必保得住,遑论我兰氏一族的荣光。
若是皇上早便料到有这一日,那么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放弃我的准备。
而我自己,又何尝没有想过会有今日,一直以来,我不就是害怕成为弃子时难以接受才不愿去领略巅峰的风光的吗?
原来,我一直是个悲观的人。
一旁递上一方丝帕,我以为是歆儿之举便随手接过,拭去泪痕后不经意地一抬眼,却发现是跟前立着的,是并未召见的姜禾。
我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姜禾恭敬施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我道,“何事?”
姜禾道,“奴婢是来陪娘娘下棋的。”
我皱起眉头,“本宫几时说要下棋了?”
姜禾神色淡淡,眸光澄净,“娘娘这些日子以来几乎闭门不出,整日里懒言少语,神疲乏力,心里记挂着外边的事,却无计可施。奴婢担心娘娘凤体虚损,特来陪娘娘解闷。”
她语气微扬,“娘娘可愿一试?”
我倒真是有点儿意动,可随后便叹了口气,“你认为本宫还有心情下棋么?”
姜禾道,“棋局如战局,不到最后一步孰可知输赢,即使是这局输了,只要局内人尚存,便还有下一局,下下局,直至某一方被踢出局外,再无重新入局的可能。”
这话玄妙,我想了想方道,“若是第一步就错了呢,败局已定,本宫何苦强撑到最后,明知终有一日会失去的东西,本宫宁愿从来不曾拥有过。”
姜禾神色不变道,“奴婢从前只知娘娘通透洒脱,今日方知娘娘亦是至情至性之人。”
我自嘲地一笑,什么通透洒脱,什么至情至性,我不过就是个愚驽蠢钝的俗人!
什么与世无争,淡泊度日,不过是我给自己放弃争夺所找的借口!
因为我知道自己争也争不赢,斗也斗不过,若是偏要去争偏要去斗,那便像是没有真材实料的戏子傻不愣登地窜到了戏台上,白白惹人发笑罢了。
再不然,被扣上一顶戕害嫔妃、蔑视君上的大帽子,皇上也不必念旧情,御笔一挥便赐了我抄家灭族的恩典。
我想为自己保留些许体面,得过且过至今,那皇后之位上的遮羞布,终于还是要被揭开了,而我这德不配位的皇后,终于还是要暴露在阳光底下,受众人指指点点,背后唾弃耻笑。
我对姜禾道,“你退下吧,本宫知道琴棋书画皆能改变一个人的心境,你也是关心本宫,想陪本宫一起消磨这乏味无趣的时光。
但,眼下还不是时候。”
姜禾凝眸看了看我,行礼应了声是,或许她还有话说,可我目光空泛地望着前方不知名处,一副黯然疲惫又若有所思的模样,她便只好作罢。
不是我不想听,而是我听不进去。
再多的道理,也无法让我接受父亲命悬一线还将承受牢狱之灾的事实。
我命小薛子到外头打听父亲的情形,一有消息即刻来禀。所幸皇上只是不让我出去,没有把整座永乐宫都封锁住。
接连数日,小薛子都只是说父亲重伤未愈,仍在昏迷之中,好在皇上派了两名太医前往将军府为父亲救治,我相信父亲不会有性命之虞。
展眼过了半月,我终于收到了父亲已经苏醒过来的消息,沉郁多时的心情总算得以舒畅,仿佛阴暗暗的天空中泻下一束光亮。
皇上这段时日不曾来过永乐宫一回,我也不曾命人去过恪勤殿,永乐宫与恪勤殿挨得这样近,我与皇上之间却仿佛相隔很远很远。
到了五月末,听闻父亲已能下床走走,只是他极少出门走动。
我知道父亲心怀愧疚,哪怕边关大捷,他心里的愧疚也未必能减去几分。
父亲出事后我便费功夫研究了孤鹤山一役的来龙去脉,原来是军队里出了内奸,敌军派了两支前锋队打上孤鹤山,父亲为了将之收复而亲自领兵出发,孰料敌军与那内奸里应外合,在父亲率兵出击的路途中设下埋伏,打了父亲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