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微有动容地瞅着我，可我眼里盛满了泪，琢磨不透他的意思，我又笑了笑道，“想来也是臣妾多此一举了，皇上对臣妾母家，向来是多有关照，连带着臣妾都能享皇后尊荣至今。其实臣妾无才无德，本难当皇后尊位，皆应皇上看重，臣妾才有此福分。臣妾感激皇上，怕是此生也难以报还，臣妾实不该为一己私情来烦扰皇上，不顾大局。臣妾这便回永乐宫去安分待着，今日之搅扰，便请皇上再包容臣妾一回吧。”
我告退离去，歆儿与妍儿在我两侧相扶，我却推开了她们，独自一人缓缓前行。我想，也许我该为父亲感到高兴，他的余生总算得以跟至爱之人在一起，还将拥有与至爱之人的亲生骨肉。我盼着父亲早日凯旋，届时那孩子应已降世，父亲与娴娘以及他们的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父亲自然是能安享晚年了，娴娘的后半辈子也算是有个盼头。
至于我，我早已是出阁的闺女，兰府没了我的位置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可是父亲，我到底是您的女儿，为何您连这样的家事都要我从他人处得闻？
即便您对娘亲并无爱意，难道连我，您也丝毫不在意吗？
我知道这般落泪有失体统，所幸恪勤殿与永乐宫离得近，短短的路程上也没遇见什么人。我泪流不止地回到永乐宫，原想遣开下人，放肆地哭一会儿，可不知怎的，我坐在榻上，却又不想哭了。
我只是有些头疼，有些疲倦，我想歇息，很快我便睡着了，可不多久我便醒了，醒来时只觉得脑袋更为昏沉，整个人更没精神。
妍儿忽然呈上来一包香料，说是沈承翊命人送来的。
我心道，莫不是在那短短的路途中，我泪流满面的样子被他瞧了去？
我接过香料，亲自解开系绳一闻，其香气与宁神香相似，又有几分安眠香的气味，隐隐还有一丝兰花香。
虽然这香料无法缓解我此时内心的哀伤，但沈承翊确是有心了。
我对妍儿道，“到库房里看看有没有沈侍卫可用之物，替本宫送予他便当是回礼了。”
妍儿领命而去，我又让歆儿把香料收起来。
歆儿问道，“娘娘，这香，不点上么？”
我道，“先留着吧，本宫现下不想用香。”
歆儿应了声是，便将那香料重新包好，收在了梳妆台下边的抽屉里。
我呆呆地望向窗外，近来阴雨连绵，怕是还得等上两三月，才能有晴朗艳阳时。
听闻江南烟雨朦胧，景色独好，可我从未心向往之，只因我没有那份安静赏雨的心思，骨子里也没有如江南女子一般的温婉可人。
入宫前我曾预想过来日，我心知自己不擅勾心斗角，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受冷落受委屈的准备，这三年多来我便是按照最初不争不斗的想法来活，可我没有想到由始至终最不肯放过我的人，不是妃嫔或是宫中任何一名女子，而是我的枕边人，我曾经的同窗挚友，当今的圣上，周赴。
也许我是个不识大体之人，我也没有足够的魅力讨人欢心，是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歆儿见我偏头发呆，大约是怕我扭了脖子，便出言提醒道，“娘娘…娘娘今日几乎没有进食，眼下也到用膳的时辰了，娘娘多少用些吧。”
我的目光从窗外的风景移向她饱含担忧的双眸，淡淡道，“给本宫盛碗粥来吧。”
歆儿闻言大喜，忙忙应了声是，便去取粥菜了。
但其实我本就是要吃东西的，日子虽然难过，但也要过下去，无论如何，我还得顾及腹中孩儿。
这个月以来，我已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我本想第一时间说给皇上听，可接二连三地发生意外，我连与皇上分享这份喜悦之情的机会都没有。
歆儿指挥两名丫鬟端来一锅粥跟几样小菜，我虽没有胃口，也还是填了填肚子。
晚间我早早地睡下，可惜多思多梦，辗转至天明。
过了两日，我听闻父亲已在城外聚集齐五万兵马，待卯时三刻锣鼓一响，就要出发。
我虽身处宫中，可眼前仿佛能够看到父亲整装待发、威严肃穆的模样，耳边仿佛能够听闻锣鼓震天、兵马齐喧的声音。
时辰一到，父亲便要领兵出征。
先是周勉，再是父亲，他们都离开了都城，而我却是永远也离不开的，我甚至不能出宫送他们一程。
我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无力感，想要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没有，自然什么也抓不住。
不觉过了两月，宫外传来不好的消息——洛清雨怕是要撑不住了。
她想在临终前再见我一面。
可皇上是不会答应的，按照皇上对外的说法，我已怀有八个多月的身孕，随时可能临盆，皇上怎会让我挺着大肚子去见一个病重将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