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一声轻叹,她手掌轻翻,手臂微垂,抖下珠串。一串珠子哗啦落在桌面上,乱乱盘堆。她退后半步,偏着脑袋忧声述道:“这珠子长得都一般无二,着实难辨,长兄想借此丸药金蝉脱壳,恐怕有些难办。”
赵令律将信将疑,目光扫过桌上珠串,寻常佛珠头尾会加坠饰,但这串却无。百余枚相差无几的珠子串在一起,难分头尾前后,想从中寻出一颗特殊的珠子确有难度。如此看来,她说得倒有几分可信。
赵令律的手指自灯台底座移向珠串,两指轻勾,便将珠串挑起,挂在指节屈处凌空悬荡。他将珠子一颗颗捻过,均无异常,转眼瞥向旁侧赵令僖,心又生疑:莫不是假的?
旋即再将珠串拉至眼前,迎着油灯细看。
室内只余珠子摩擦的细微声响。
滴答。
衣袖发梢的雨水聚了许?????久,终于成珠坠地。
“长兄可看出什么端倪?”赵令僖缓缓向前,脚步轻微。
赵令律正屏息凝神细看,并未作出回应。
片刻后,赵令僖已在他身后,右掌悄悄探出,轻覆在他肩头,身子微微前倾,探首向前,目光越过其肩,落在灯火照亮的珠串上:“这珠子质地坚硬,砖石亦难砸出裂痕。却不知是什么料子制成,又如何打磨成颗颗圆珠。”
“确是罕见。”赵令律心不在焉,随口应声,仍在仔细分辨佛珠。
“若真辨不出,我突然想到一个法子,管教长兄离开皇陵,又能掩人耳目。”赵令僖轻轻笑起,右掌微抬,左手迅速在其脖颈前往返。
刹那间,不知何物锁住咽喉。
赵令律手掌猛然松开,珠串坠地,他要起身回击,可脖间枷锁愈收愈紧,令他难以呼吸。他抬手抓挠,却抓不住任何物件,仿佛无形无状之索,只管勾他性命。
喘息愈发艰难,他口鼻大张,手脚并用,拼尽全力挣扎,拼得面红耳赤,额起青筋。
油灯扑闪。
火光倏地伏倒衰弱,片刻后徐徐直起,状如寻常。
两袖垂落,带起微风,难动火苗分毫。
血腥混入雨汽,尤显冷冽。
赵令僖两掌皆缠数圈弓弦,死死勒入血肉,沁出斑斑血迹。弓弦中段绕在赵令律脖颈,在其颈后交叉盘结,深嵌入肉,染尽血色。
即便赵令彻已不再挣扎,她亦不松手、不懈力。
良久,屋外一声雷响,雨势变疾。
咚——
赵令律无力倒下,气息已绝。
赵令僖随即瘫坐在地,眼泪如雨,滚过两颊。她松了力道,抬起双手,两手止不住地发颤。她轻轻翻绕手掌,将已勒进血肉中的弓弦缓缓解下。
弓弦每起一分,创口便痛十分。
越痛,笑却越深。
她太激动,太喜悦,以致不住颤抖,不住淌泪,不住发笑。
当将弓弦完整解下,她攥起拳头,支撑地面摇晃着站起身,垂眼看向无声无息躺在地面的赵令律,抬袖抹去两颊泪痕,笑声再难遮掩。
“太子哥哥,我是个死人,离开皇陵自然无人追查。”她微微躬身探向前,悄声道:“如今,你也是个死人,也可堂而皇之离开皇陵,不必惧怕赵令彻天罗地网搜查啦。”
染血弓弦被她丢入铜磬。
她左看右看,笑吟吟用衣袖擦去赵令律颈上血迹,又扯下铺床粗布,拧成一股绑成绳套,套住他的脖颈。再接道绳索延长,而后抛上房梁,向对侧牵拉,将人挂上房梁。最后站上桌案,垫着木椅,踮脚解去延长绳索,与铜磬一并带离。
三月初一,凌晨,皇陵急报快马加鞭送入皇宫。
待朝会散去,赵令彻留下张湍与解悬二人,屏去宫人,倦声告知二人:“两个时辰前皇陵急报,废太子投缳自尽。无绾,你尽快去皇陵查明究竟,孤身前往,切记不要声张。舒之,这事暂且压下,待春闱结束,放榜之后再行处理,记得做好打算。”
二人领旨告退。
刚出宫门,解悬打量张湍神色如常,好奇低声探问:“你竟毫不意外,莫不是你派人所为?”
张湍回看,眼中毫无波澜:“可惜不是。”
“你竟会迟。”解悬奇道,“自你上任首辅以来,处置人这块儿何曾落于人后?那些檀郎出身的官员,你将他们撤职流放、充作徭役也就罢了,薛岸从龙有功,你也寻个由头将他送去东岭受罪。还有那些常在海晏河清殿来往的青年才俊,哪个免了折腾?只顾着抓着这些小鱼小虾欺负,独独漏了皇陵那条大鱼。主次不分、本末倒置,咱们张首辅,经犯了这样大的错处,属实稀奇。”
张湍平静回答:“薛岸不以科举入仕,偏行旁门左道,心术不专,不宜在京担任要职,去东岭补缺已足够体面。皇上并未亏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