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湍受冻许久,行动迟缓仍固执前行。玄狐皮氅披上身后,怔了阵子,他才自温暖中醒神,发觉已有人追在左右。
并非赵令僖。
刚刚,在海晏河清殿前长街,他走开不远,就仿佛听到她在喊他。可当他回身望去时,却只见她缓缓走进檐下灯光之中。
他只以为是幻听。
自她离宫后,他常常幻听。
时常以为她在唤他名字,可每每找寻,都只是空欢喜一场。
庄宝兴不知他心中所想,看他愣神,遂解释说:“公主派我护送张大人出宫回家。”
有庄宝兴持令跟随,离宫时畅通无阻。待出了宫门,见远处停有一架马车,车上挂着“王宅”灯笼。是王焕的车驾。马夫领命在此等候张湍,一连数日未见人影,怠惰许多。见今夜尤为寒冷,便缩进马车内睡着。
两人至马车前,敲开车门。马夫睡眼朦胧,看到张湍时惊讶万分,语无伦次地将王焕安排说完,才将二人迎上马车。马车一路奔向城南,敲开一座宅院大门。孟文椒暂居于此,得知张湍脱身,夤夜起身送他还乡。
见张湍想要推拒,孟文椒道:“南陵王有令,命我将你安然带回家中。”
张湍回看近旁的庄宝兴,欲言又止。
庄宝兴道:“我只依命护送张大人回孟川,到地方就走。期间无论发生何事,等回宫自会向公主禀明。”
这是暂时替他瞒下,他感激一礼,旋即动身。因怕夜长梦多,众人轻装简行,借公主令牌之利,夤夜离京,直奔孟川。
清晨,天微明。
赵令僖整夜辗转难眠,天光铺来时索性睁开双眼。听着耳畔回响的细微动静,她招人来问。次鸢这才惊觉昨夜帘子未合整齐,早晨透光搅醒了公主。往日有次狐在殿中,如有惩处,便会设法减免,让她们少受些罪过。可如今次狐不在,只怕免不得被发落出去。
“是,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次鸢小心翼翼回话,“昨夜便来了,说是待公主起了再通传。”
昨夜她命孙福禄将皇后绑去净心阁软禁,太子该是听到风声,故而连夜赶来。
“小白呢?”
“白将军半个时辰前将无念师傅带回殿内,估计刚合上眼。”
“去把无念叫来。”
幸而未被发落,次鸢不敢再多问,急急去传无念。
白双槐是在消业井找到的无念,井中火焰刚燃起不久。由于连日风雪,井中积雪化水,火一直没能烧旺,无念好运捡回条命。
等赵令僖梳洗罢,见无念满身泥污炭灰,赐温水稍作冲洗,洗出张净白俏脸。
“本宫不想浪费时间。”她端盏早茶道,“二十年前,弥寰搜罗进宫的女人,分别来自何地、姓甚名谁?”
“此事师父并未告知小僧。”
“十八年转世投胎要拟生辰八字选人,会吗?”
“此事师父亦为传授小僧。”
“所以你是一无所知。”她将茶盏放下,“那留你何用?”
无念回说:“个中内情,皇后娘娘必然知晓。小僧可与公主面见皇后,问明原委。”
“要问皇后,本宫何须救你?”
无念合掌躬身:“小僧握有实证。”
早膳未用,她便带着无念向南苑净心阁去。太子与太子妃守在殿内,见她现身,匆匆拦上前来,还未来得及寒暄,便听她道:“皇后风邪侵体,言语失常,举止疯癫。今日我要带这小和尚前去驱邪,哥哥嫂嫂先回宫吧。”
轿辇直奔净心阁,挥手遣退层层守卫,待人散尽,她才将封口的绸布解开。
皇后被绑在阁中一夜,神容憔悴,吐开绸布后,虚弱抬眼看她,眼神中满是讥嘲。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端盏温茶喂皇后喝下。
皇后慢条斯理咽下茶水润喉,瞥眼无念后嗤笑道:“本宫说得果然没错,你们父女当真是一丘之貉。看来你终究是舍不得这漂亮小和尚,皇帝下了死令,竟然还能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十二年前,你从何处得知‘十八年轮回转世’一说?”
“你来审我?”
“是对证。”她从容落座,“弥寰、无念所述,我不会全信。但若无对证,就只能照单全收。”
作者有话说:
①《小雅?蓼莪》:南山高峻难迈过,飙风凄厉人哆嗦。大家没有不幸事,不能终养独是我!
②《小雅?蓼莪》:没有亲爹何所靠?没有亲妈何所恃?出门行走心含悲,入门茫然不知止。
③《破冰北极点》毕淑敏
? 第81章
内狱刑具还未完全铺开,皇后便松了牙,将所知始末和盘托出。
赵令僖端起玉碗,将碗中冷药缓缓倾下,药汤浸透暖席,漫开刺鼻苦涩。司刑房峰向皇后介绍此药时,有意提及张湍,是其曾受过的灼心之刑。皇后没沾半滴,但张湍,却曾饮下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