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冷冻室,里面靠墙摆着一排冰库,屋子中间有个像电视剧里面法医解剖尸体时会出现的那种不锈钢台子,进门的地方有个水池,墙根儿也有个水池。
很奇怪,宋斯琪没戴眼镜,也没戴隐形,远远站在门边上,却把面目全非的陆雨看得清清楚楚。小五拽她出去,负责美容化妆的老师傅也诧异她怎么跟到了这里,劝她出去,宋斯琪摇摇头:“我能不能在这儿陪陪他?”
老师傅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手上拿着止血钳,就像医生在做手术一样,他要是医生就好了,宋斯琪心想。陆雨的身体损伤比较严重,老师傅缝补工作做得精细,也费力气,看她只是静静站着,就没再管她。
过了会儿,许是看她可怜,老师傅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搭话:“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我们是好朋友,很好的朋友。”
“不害怕吗?”
“怕,但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想请问您,这里葬礼仪式的时候,可以放别的音乐吗?”
“好像不能,这边只能放哀乐,别的也不合适吧。”
宋斯琪点点头:“我要是放别的歌儿,他家里人恐怕要把我吃了。师傅,我能在这儿放一会儿吗?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
“行,你放吧。”
宋斯琪把手机拿出来,有几个未接来电,她索性开了飞行模式,用不大不小的音量放歌,萨克斯风吹出的曲调复古悠扬,女声的歌词不多,像在低吟,一遍一遍倒是不惹人烦。师傅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没在哭,但有时候,人难过到一定地步,是哭不出来的。起码还有这样的好朋友不是吗?年轻人为什么想不开呢?
是啊,他为什么想不开呢?
陆家没有一个人想得明白,只有陆淑大概知道弟弟的病比她想象得更严重。陆家没有把他带回家,一应仪式就在殡仪馆办,陆雨妈妈已经哭晕了,去了趟医院又挣扎着回来,灵堂不大,宋斯琪站在外头一排花圈边上,腿已经木了,但依然笔直站着。
陆淑看到她,堵在心口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扶着她无声哭泣,宋斯琪看看陆雨的遗照,把手放在她肩膀上:“陆雨大姐,你不要,太自责。”
“我,我昨天还在给他介绍相亲……我妈知道他和菲菲分手,气得闹绝食,小雨说他不想结婚,我妈说他敢不结婚,就死给他看,我看见了,小雨当时的表情就很不对,他当时笑了,笑得很开心……我,我就该看着他,跟着他。”
“陆雨大姐,这件事他想做很多年了,第一回 ,是高考结束的时候,大二那年冬天割过一次腕,大四快毕业的时候,吞了一板安眠药……对不起,这次我来晚了。”
陆淑在她肩头哭到抽气,宋斯琪听警官说,他有一封遗书,她没有看到,本来想问问陆淑他说了些什么,但又觉得没有必要,他还能说什么呢?想说的话,都说尽了。
“陆雨大姐,小雨他,想海葬,我查过了,普陀山是可以海葬的,你看,能不能和小雨爸妈说说看,我不好去说的,但是小雨以前和我说,他很想很想海葬,如果可以,我尽快安排。”
“他在遗书里说了,他真的恨我们吧,他恨死我们一家了吧。”
“他是个温柔的人啊,他只是,想以后自由一点。”
傍晚时分,菲菲和铃铛一起过来,菲菲十分自责,在宋斯琪面前掩面哭了很久:“小琪,为什么会这样?”
宋斯琪深深叹了口气:“累了想歇着吧。”
铃铛看到她脸色实在不好看,轻声问:“小琪,你还好吗?”
“我没事儿,总得有个人替他高兴,不然白跳了。”
菲菲还没有进灵堂,陆雨妈妈就看到了她,她突然有了力气,冲出来和菲菲撕扯了一番,好像觉得陆雨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菲菲本来怀着愧疚,想任由她打几下,但陆雨妈妈红了眼,不依不饶,连铃铛都挨了她几拳,菲菲忍不住推开陆雨妈妈:“小雨是被你们逼死的!你们才是凶手!”
宋斯琪退了几步,里头外头一片乱糟糟的,她没有力气去劝谁拉谁了,只是心想无论如何,都要把陆雨带到普陀山去海葬。
何竣来的时候给宋斯琪带了件黑色的风衣,小五接过来给宋斯琪披上,搂着她的肩膀才发觉她人有点颤抖,早上出门很急,穿得单薄,天一黑下来,人就更冷了,殡仪馆里还有股渗人的阴冷,她搂着她,不知道她到底是站木了身子,还是冷得厉害:“小琪姐,去休息会儿吧,一天了,咱们去喝点热水也行啊。”
宋斯琪扭头看她:“饿了吧,你快去吃点东西,不用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