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厉云埃紧攥紫微针的一臂始终背于身后,虽从始至终未曾还手,却也拿定了主意,看司韶令已目眦欲裂的面庞,丝毫不肯动摇。
也在僵持间,随着耳畔惊呼四起,眼看已有暴怒的苍鹰兵借长戟之力飞身踏上城墙,仅差毫厘便要将关楼内将士扯下,其他鬼士们见状竟悉数如法炮制。
司韶令步步紧逼着,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将厉云埃压制。
“你现今拦不住我,”厉云埃再次后退避开,又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让江恶剑来?”
若换做江恶剑,自是可以轻易制止他。
但他是司韶令自幼一心守护的兄长,谁敢欺负,便要与谁拼命的世间最好的兄长。
他怎么可能指使江恶剑与他刀剑相对。
厉云埃显然也知晓他的心思,偏还故意问他。
司韶令不语,苍白面容间尽是濒临崩坼的疯戾。
他知道,厉云埃以性命相逼,是料定自己会为他而改变主意,可自己一旦真的让这些鬼士进入南隗,对方既是说得出,也做得到。
他这位兄长,从来不是像外表看起来的柔软,他早该料到。
也尽管厉云埃腿脚有疾,又不愿伤到司韶令,一路难免磕绊,甚至躲闪之下几度摔得狼狈,可惜司韶令丹田俱毁,再是强弩,也逐渐力不从心。
终还是双目赤红,只见他再向厉云埃开口时,颈上青筋几乎迸裂。
“为什么?”
缕缕腥甜再忍不住从喉底呕出,也一同牵扯司韶令胸腔内轰鸣翻搅着,沉积已久的怒恨。
仿若终不是后来孤寒的敕风堂堂主,他终究停立在无处可藏的天日下,难掩悲怆。
“你也要这样逼迫我?”
“我不过一介失了武功的瞎子,江恶剑更没有一日不被世人唾弃!”
“他在江寨从未做过一件恶事,曾冒死救下那些无辜百姓,就因生父是江盈野,反被肆意践踏,受尽折辱求不来一丁点怜悯,还不如一条野狗!那个时候,整日满口仁义的人在干什么?”
“在想着如何将他赶尽杀绝!”
“如今到了这生死关头,竟又想要他一个死不足惜的疯狗再重蹈当年覆辙!”
“我哪怕学尽天下道理,也只知道,今天谁都可以去救人,唯独他不能!”
“就算天下百姓都死了,与他有什么关系!”
“……是么?”
然而任凭司韶令已许久不曾有过的崩塌,厉云埃直视他满目赤裸杀机,却反问了一句:“你仅是这样想?”
司韶令目光沉沉,似没能听懂厉云埃话中的深邃。
直到厉云埃继续道:“你当真毫不在意的话,为什么要带他在这里等着我们?”
“……”
“你大可与他一走了之,也免去与我们浪费口舌,不是么?”
伴随厉云埃进一步的询问,司韶令似有短暂的僵顿,而后却更讽刺的一笑。
“原来你以为……你还像小时候了解我?”
不知是否过于可笑,口中又有鲜血滴落,司韶令抬臂挥开厉云埃欲替他擦拭的一手,踉跄向后道:“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们所有人。”
“我留在这里,就是想要亲眼看一看,就算鬼士们屠城,那些百姓到底能有多痛!”
“可会有江恶剑当年一丝一毫的痛!”
“我既是眼睛辨不出,也恰好用他们的血做这满山喜绸,叫他们的冤魂看着,我和江恶剑这次踏着他们的尸骨成婚!”
“……”
或许司韶令说出这些话时的神情实在真切,不止周围众人纷纷愣住,厉云埃也微微一顿。
又很快,他平静望着司韶令:“那也会包括我的尸骨。”
“……”
于是司韶令脸上又蓦地有了裂隙。
也在他赤红着双眼间,厉云埃忽然叹息。
“你自小,最冷酷,也最易心软。”
说着,厉云埃也终于无力垂下那一直负于身后的另一手。
只见司韶令视线骤紧,震颤地映出了那几近被紫微针根根穿透,鲜血淋漓的削瘦几指。
原是只有这些痛,才能支撑他眼看着司韶令强使内力与他对峙,却不为所动。
“你小时候明明很喜欢让我抱着你,自从那一次手臂受伤,你便再也不肯让我抱了。”
“你看,现在也不过是一点小伤,你又这样难过。”
“……”
而这回换做是厉云埃避开了司韶令欲抓住他那一臂的手,竟让前一刻还满身杀慄的司韶令,睫上骤然有灼热坠下。
“现今让你发足了火,若实在觉得委屈就罢了。我刚才是骗你的,我不会死,大家另想办法。”
“但如果可以,”厉云埃又凑近司韶令,更压低了嗓音道,“处在风头浪尖的人,倒不一定要是江恶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