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四壁的门都大敞开着,通透过风,隐约传来茶罐呼喊:“往左往左,再往右点。”
“小叔你慢点,抓着旁边别掉下来了。”
梁堂语看向门外,眉头极轻皱着,翠竹掩映什么都看不着,但不用看也知道,那俩孩子又在作妖。
彭玉沢把眼前的画册发出细响,他翻了页,没抬头却弯起眼梢。
“你这梁园什么时候这么热闹了。”
梁堂语说:“前些日子,多了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孩。”
“那个性魏的?”上次两人见面,梁堂语就是以“家里还有人等”拒绝他的留饭,后来又约了几次,都说“忙”,问他忙什么,就是忙着带孩子。
彭玉沢手肘从桌边起开一点,“能拜林玄蘋为师的都不是夯货,我倒是想瞧瞧这个孩子。”
他说着站起身,掌心捋平西装裤上的褶子,“看你担心那样儿。走吧,出去看看。”
“你哪里看出我担心?”梁堂语侧脸把桌上用过的杯子收进茶洗防止湘夫人跳上桌打碎,跟着站起来。
彭玉沢看他腿比嘴快,嗤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他先一步跨出门,屋外竹林的天青一色让人焕然。
“老梁啊。”他感慨道:“你哪天不这么闷骚,就有媳妇儿了。”
梁堂语:“……”
“彼此彼此。”
书房旁边有间院,白墙灰瓦,青砖铺地,院中央有一株繁茂红豆,树荫下苔藓堆积如绣,正对洞门有间以前用来赏花坐禅的小馆,四周檐角翘起两层飞檐,木结构和匾额都是深褐色的——宁静淡泊,自然天成。
魏浅予在这样一片风韵简雅中,骑坐在后墙上,左手扒飞檐,竭力往下探身用右手去掏瓦当底下露出的洞。
茶罐扯开嗓门,站在红豆树下手舞足蹈地指挥。
“往左一点,再往左一点,右,右,过了。”
梁堂语走到洞门外就看到这幕,火气蹿上来——这两个熊孩子当真无法无天,爬南墙拔铃舌还不够,现在竟然敢上房揭瓦!
“魏——”他张开嘴就要喊出来,话呛到喉咙又硬生生憋回去——魏浅予正单手攀着檐,整个人重心落在下方,要是受惊手一哆嗦,直接就能从墙上栽下来。
虽说摔死也是作的,但梁园从此就变成凶宅。梁堂语沉着脸,就站在门口等他掏完下来。
“嘶——”并肩站在门口的彭玉沢啧嘴,疑心自己看错了,又拧着眉仔细辨别百岁和田黄,问:“他怎么会在这?”
“你们认识?”尽管是问句,但梁堂语尾调很平,似乎并没有多少意外。接触魏浅予这么久,他能觉出这孩子和高中放学时候撒脚丫子从校门口飞奔出来的那群不一样,多少有些枷锁和身份在身上。只是魏浅予不主动说,他也不过问。
知己相交,交的就是一个心字。
彭玉沢目光收回转到梁堂语身上,挑起眉梢,“你不认识?”
梁堂语沉默。
彭玉沢用折扇敲了两下手,仰头笑有几分啼笑皆非的意思,“老梁啊老梁,以后他要是睡了你老婆,你也要这样转头就忘。”
梁堂语:“……”
他不明白彭玉沢这个老光棍,为什么总爱揶揄他单着?
斜睥他问:“你们有什么渊源?”
“我跟他,不过前年在我师父忌辰宴上见过一面,算不上渊源。”彭玉沢用扇子前端抵他胸口,轻轻敲,“倒是你,跟他的渊源就大了。”
“当年谁逼的你,在大展上剐画?”
“是谁逼的你,赌誓不做赋彩之作?”
“又是谁,在六枯山水没落这事上‘功不可没’。”
梁堂语眉头随彭玉沢的话皱起,视线落在院内墙上——魏浅予已经把右手伸进屋檐下的洞里,正在凭感觉往外掏。
“原来是他。”
“是他。”彭玉沢抱起手臂靠在洞门上,仔细地观察梁堂语反应,妄图找出点被欺瞒或者背叛的愤怒来好让自己乐一下,然而却什么都没有。
“沈家现在的掌权人,沈朱砂,你的死对头,你竟然不认识?”
梁堂语确实不认识,这些年他深居简出,不参加宴会清谈也极少离开乌昌,如今画坛上有名的是谁流行什么他都不去打听,当然不知道当下名声鹊起的“名人”。其实就算是在四年前,他都没有抬头看过那个放狂言的孩子。
彭玉沢心疑,“他不是一直看不惯你吗?怎么还会来你这做师弟?”
梁堂语不了解沈聆染,可他认得魏浅予,两人在那夜有过短暂交心。
“那么大的家里,很多时候,‘他说的’不一定是‘他说的’。”
彭玉沢听着“大方”的维护,“我怎么觉着你一点都不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