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聂瞎子说:“我的收音机落家里了,我想听戏。”
他很少提麻烦人的要求,梁堂语不加思索回:“我去拿。”
饭已经吃好,他出门回去拿收音机,魏浅予收拾了残羹剩饭后坐在床边,病房里又陷入安静,聂瞎子看向窗外,魏浅予怕他胡思乱想,下意识掏口袋想找点耍物出来添乐子。
偏偏今早晨刚换的衣服,口袋里干净的连块奶糖都没有,就有一本赶来医院前从聆染堂装来的拍卖手册。
“干爹。”魏浅予叫他一声让人回神,两腿在椅子前伸开,说:“我觉着无聊,你呢?”
聂瞎子知道他有打算,顺着说:“我也无聊。”
魏浅予说:“那我给你读书听。”
聂瞎子笑着说:“好。”
他靠在床头,魏浅予坐在床边,翻开拍卖手册端在眼前,读拍卖公告拍卖规则,内容乏味,聂皓然笑眯眯听着,终于到了拍品这一页,梁堂语取了收音机回来。
聂瞎子宝贝似的拿过来,巴掌大的收音机捂在手里,又不想听戏了,叫他继续读,他爱听。
魏浅予本就是为了打发无聊,乏味的拍卖手册哪比得上收音机有意思,大体挑了几样有趣的东西读来给他听。
“乾隆御物黄铜荷叶锦鲤笔筒,象牙镂空牡丹花骰子……碧玉龙凤合卺杯”
聂瞎子眼皮突然一跳,问:“什么?”
魏浅予又重复了遍,“碧玉龙凤合卺杯。”
梁堂语觉着这名听起来熟悉,没等想起什么,聂瞎子倾身要看魏浅予手里册子。
魏浅予给他端到眼前,“怎么了?”
这只碧玉龙凤合卺杯他在聆染堂时候就看好了,口沿鎏金,双蝴蝶耳点纹,杯身浮雕游龙戏凤,虽然是玉器,但纹样有商周时候味道,非常漂亮。
册子用纸很好,为了直观配的彩色照片,聂瞎子手指摸在杯子上,摩挲上边的蝴蝶耳,仅有的那只眼睛瞪的老大。
“错不了。”他着魔似的,喃喃说:“错不了,这是碧玉龙凤合卺杯。”
魏浅予说:“肯定错不了,你没看这儿还盖着文物鉴定委员会的章。”
文物拍卖比其他东西麻烦,在拍卖前除了要做真伪鉴定外还要经过文物局的签字盖章,这样几个来回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专家,虽然还是不能排除集体走眼的可能,但概率微乎其微。
聂瞎子瞪着纸缓慢靠回床头,那只眼睛直勾勾瞪着前方,看起来好像一潭死水,脑海里却是一片混乱……
为什么?为什么这只杯子还在,不应该,这绝不应该。
它早就被风如许摔碎了,在十六年前的火海里,他亲眼看着一地碎片。
“这个杯子……”梁堂语终于想起来,彭玉沢昨晚似乎提过一句,风如许临死前用碧玉龙凤合卺杯喝了酒。他把册子转向自己,不确定地说:“好像是风先生的东西。”
这句话出口,两人一起看向床上的聂皓然,因着火烧雪园,风如许除了一把折扇外没留下任何遗物,这次的碧玉龙凤合卺杯,恰是个意料之外的念想。
聂皓然脸上刚升起的血色再次消散,脸色灰白,眼神僵直。
狭小病房内,气氛沉默又逼仄,风似乎都静止不从窗户流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眨了下干涩眼睛缓慢地,沙哑地说:“那是我的东西。”
那是聂家传了几代人的杯子。
第62章 风文甲
这话说出来,魏浅予和梁堂语不约而同对视了眼,师兄弟一条心的选择了沉默。
家传的杯子,关系风如许,如今落入拍卖行,不用说,谁都知道是积年旧伤。揭人伤疤,一般人做不出来,儿子和徒弟更做不出来。
气氛沉默,空气逼仄。魏浅予低头看着那件最低估值20万的杯子,册子一合,轻描淡写笑,“碧玉龙凤合卺杯,我去拍来给你。”
豪言壮语将沉闷一扫而空,聂瞎子无神的眼睛聚焦,虚弱笑了,“你什么都还不知道就答应的这么痛快。”
倘若是他败家,为了酒钱卖杯子,怎么值得费一番心意再买回来。
魏浅予在床沿坐下,“不用知道。”他说话卖乖,“干爹想要,别说是一场拍卖会,刀山火海都去得。”
他干爹的时间不多了,临了不想让他留下任何遗憾。祖传的东西沈家也有,将心比心,倘若百岁和田黄挂在拍卖行上,自己死也无法瞑目。
聂瞎子知道他的孝心,这孩子丁点年纪满肚子心思算计,但认准点什么又肯连心肺都掏出来,唇角发着抖,胸口起来又下去,气若游丝似的说:“不用了。”
他谢老天爷可怜,临了给了这么孝顺的一个儿子,还有徒弟守在身边。古来合卺杯少,保存完好雕工如此的精品更少,最终成交定是天价,他怎么能叫魏浅予为自己花这样大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