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97)

“不可……延误时辰。”

……

辰时过半,阿萝走出后宰门。

青蛇缩她袖间,始终闷声不响,宛如沉睡。

阿萝原以为,告别众人、离开王府时,自己难免会流泪。

可事实是,方才全程,她都眸光平静、神情宁和——许是因为,她昨夜哭得太多,泪水已然枯竭;又或是因为,魏玘没来送她。

不来也好。她本也不能再有念想。

此时,眼前街市喧闹,可见孩童跑动、人群谈笑,光景一如往常。

阿萝定下心,便往东市杏楼去,寻找巴元。

昨夜,她收到巴元赠礼,拆开才知,是一套铃医行装,囊括串铃、无切囊、罗星袋等,还有不少越医常用的药草与膏贴,格外实用。

毫无疑问,这确实是阿萝当下最需要的物件。

她即将远行,不能坐吃山空,便可借铃医行装,沿途治病谋生。

也正因此,阿萝才想在离开前,再去杏楼一趟。

她与巴元唯有一面之缘,受人如此厚礼,自该当面道谢。况且,仁医会以上京为据,她才入仁医会,便要离开上京、往巫疆去,总要有所交代。

可惜是,阿萝来得不巧,巴元不在楼内。

她只得留下字条,表达感谢,道明行程,又求人代为转达,便前往城东驿站。

抵达驿站,巳时已至,人来人往。

阿萝藏好阿莱,抱紧行囊,穿梭于人流之中,寻找车夫的踪影。因有周文成事先协助,她已听过车夫样貌,便依描述,在马厩找到对方。

——是名质朴的青年,面相仁善,应当很好相与。

车夫正在为马匹刷毛,看见阿萝,便停手,道:“可是蒙萝娘子?”

阿萝点头,从容道:“是的。”

她已与不少生人打过交道,自然不复往昔胆怯。

车夫也点头,道:“周先生已与我交代过。不知娘子要往何处去?”

阿萝道:“我要去照金山。”

按理说,照金山之于越人,是陌生的地界。可她想,车夫走南闯北,又有她以舆图为引、从旁协助,行至越国边陲应当不算难事。届时,她可自行下车、另觅别路。

车夫听罢,眉头一皱,上下打量她,神色隐约为难。

阿萝见状,还当对方不识路径,正想按照所读舆图、为其讲解,便听人先声道——

“小娘子,你想去照金山,咱们只能从翼州过。”

“但我听说,翼州最近并不太平。”

作者有话说:

考虑到女鹅天赋异禀,已经会了越语,往后越语和巫语,如果没有重要剧情强调,就不作引号和黑色括号的区分啦。

第61章 四面敌

阿萝闻言一讶, 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车夫道:“翼州似是发了大水。不少贵人原也要去,多半都改了行程。”

他一番话说得谨慎, 对具体情况暂无定论。

这并不奇怪。翼州位处越巫边陲, 与上京相距千里,通讯不畅。饶是车夫常年奔波,消息来路众多,也暂时未得准信, 不敢妄言。

便道:“小娘子, 这事儿我说不好。”

“贵人们都是千金之躯, 不如我这粗人耐受。所以,情况未必真有那般严重。”

阿萝点头, 道:“我知晓了。多谢您。”

她眨眸,忖了片刻,又道:“那我多给您一些酬劳, 可以吗?”

照金山之行, 于她非同小可,一定要去,且事不宜迟。她已经迟到了整整十三年, 若没有天大的事, 定不会暂停脚步。

可她虽然执拗,却也知晓此间风险,不愿强人所难。

“若您有难处,我就另寻旁人,不会强迫您。不论如何, 酬劳我都会如约支付。”

车夫听罢, 一时滞怔, 答不出话来。

方才, 他谈及翼州水灾,只是好意提醒,并非坐地起价。谁知,阿萝主动抬高报酬,又一退再退,显出罕见的柔肠。

他本就受周文成所托,至此更不会拒绝,遂道:“小娘子,你放心。这趟行程,我定会送你平安抵达。至于酬劳,你也不必再加。”

“趁着今日晴好、天色尚早,咱们尽快动身。”

阿萝惊喜,还未答谢,便听车夫又道:“若你还有未决之事、未见之人,就先行处置、快去快回,切莫留下遗憾。”

——未决之事、未见之人。

两词入耳,如罡风过境,将喜悦一扫而空。

突兀地,阿萝想起一双深泉似的凤眸,与一只宽大、精致的蝶戒。

可她默了半晌,只道:“没有了。”

意中人欺她、瞒她,她不该见、不愿见。亲兄长虽然护她,她却也不想见。

“我们出发吧。”

……

另一边,魏玘拜别越帝,退出太和殿。

方才,他一壁与今上对弈,一壁领下救荒之职。年迈的帝王两鬓微白,云淡风轻,于落子谈笑间,命他稍作准备、不日赶赴翼州。

事态发展至此,均如魏玘所料。

他刚要离开,却受郑昭仪遣婢来寻,只得随人行进,前往生母寝宫。

沿途,宫巷悄寂,朱门深重。

魏玘跟随女官,来到含芝殿后的小花园内,默立于鲤池之前。

周遭的景致分外陌生。

儿时,他受乳娘抚养,极少承欢于生母膝下,难得与郑昭仪见面,也往往不在含芝殿内,故对此处并不熟悉。

唯有这方鲤池——几乎刻入他骨血,镌存十二年之久。

魏玘低颈,俯瞰粼粼池面,只觉眸光一晃。

往事历久弥新,立时扑面而来。

十岁时,他不通凫水,被人推进太液池里,若非女官发现及时,只怕已身亡命殒。郑昭仪闻讯赶来,将他带回含芝殿,就在这鲤池边,擦去他发间水迹。

随后,她掐住他脖颈,不顾他挣扎,以极慈悲的口吻问他,想不想活命。

自那日起,他就明白,在这吃人的笼里,血缘、恩宠、爱恨都不作数,唯有权力才是永恒。

此刻,魏玘喉头窒痛,莫名有些恍惚。

阿萝在时,他很少想起往事。而今她已离开,从前种种又重现眼前。

他太想她、太喜欢她了。

她纯净、柔澈,不染纤尘,是举世难得的明珠,受她分毫照耀,就能驱开阴翳、荡尽污浊。

可他终归失去了她。

正出神时,妇人声音倏然而至——

“二郎在想什么?”

魏玘回神,眸底黯淡骤散、又如沉水,旋身礼道:“在想母亲的教诲。”

他一顿,又道:“母亲今日见我,所为何事?”

郑昭仪笑道:“叙旧罢了。”

她怀抱狸奴,来到魏玘身侧,道:“二郎与三娘近来如何?”

——自是在问郑雁声。

魏玘垂首,道:“相处尚睦。”

“那便好。”郑昭仪点头道,“二郎聪慧,定当知晓,不论是三娘与我,乃至是郑氏族人,均是你亲人,会好生待你、助你。”

她抬腕,轻抚怀中猫儿,又道:“可还记得你博稽从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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