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做好一切,端着热水进屋的时候,尹清依旧还是维持着她进门时的那个动作,
一动未动。
满室的孤寂好似都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她快步走过去,将手中干净的布帕子放在铜盆里浸湿,随后又拧干后,执起他的左手,将布巾塞了进去,握住。
“擦擦血。”她说。
可尹清仍毫无反应,仿佛让人摄走了魂魄一般,无论她说什么,眼皮都未抬一下。
元笙笙看着这样的尹清心疼地紧,她将温热的布巾又重新拿在手里,随即弯下腰,擦拭起他脸上的血珠子来。
王二麻子喉间的那一簪子插地极深,极猛,如若不然,也不会喷出来这么多的血。
她与林水将尸体埋在了后山后,便急匆匆地赶来了。
那王二麻子的脚上也染了和翟家那两位一样的梅花病,她不敢相信,昨晚,若是如澜没有和尹清在一起,会怎么样。
万幸,尹清会武功,也万幸,两人在一起。
元笙笙一点点地擦得认真,但因着这大半的血早已干涸在他脸上了,很难擦。
她又怕大力了将他弄疼,只得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道,可小力气又擦不干净。
温热的布巾之下,是尹清冰冷到不像个人的身体,不论她做什么,他都这样的一动不动,整个人了无生气。
元笙笙知道,是如澜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伤到了他。
但他不开口,她也便不问。
她在等,等尹清愿意给开口她说。
布巾划过他硬挺的眉峰,到了他的眼,接着是鼻子。
他的面颊很柔软,软的一丁点儿也不像是他的脸,倒像是那些自小养在深闺里面的男儿郎的。
“我杀人了。”
尹清嘴巴动了动,出声,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地像只走了调的小提琴。
他抬眼两只不聚焦地眼珠朝着元笙笙的方向转来。
只是一眼,
他眼底的憔悴同绝望让她一愣,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元笙笙有一瞬间觉得尹清才是那个被隔离了一天一夜的人,而不是她。
“嗯,我知道,我方才去林水家瞧见她的尸体了。”
“害怕吗?”
尹清声音带着些哽咽,他垂下眸子,不再‘看’她。
元笙笙莫名觉得他又像是只将头埋进沙漠里的骆驼。
他问的模棱两可,害怕什么?是害怕王二麻子的那具已经凉了的尸体,还是害怕杀了王二麻子的他?
元笙笙没说话,只是重新将手里的布巾浸在了装满了热水的铜盆里,水没过她的手,而布巾上的淡淡血迹没入到了水里,
消失不见。
尹清听见淅淅沥沥地水声,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起了自受伤以来,很久都未想起的一件事。
那一次,灵儿接到的任务是让他去杀一位身负武功女人,女人武艺不高,但却极擅逃。
他追了那女人很久,之后她逃到荒郊野外,但最后还是不敌被他一刀毙命。
那人临死之前,忽然不挣扎了,她眼底丝毫未见恐惧,有的只是对他的嘲笑。
无尽地嘲讽。
那人说:“像你们这样的人,一辈子犹如阴沟里的老鼠,永远见不到天日。”
他那时候没多想什么,只是觉得那人聒噪,随即便拔刀送走了她,但现在.......
他害怕了。
他不想再当这老鼠了。
元笙笙拧好布巾后,继续为他擦着脸,想起了他刚才的问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但随后猛地想起,他的眼睛看不见,于是出声:“不怕。”
尹清怔住,他忽然就不知该如何向元笙笙解释了。
他还有些后悔,后悔将王二麻子的尸体处理掉,这样元笙笙就不会看见尸体,可他怕他这样回去,会吓到如澜。
想不出办法的他,一晚上只能在此坐着,直到她的脚步声响起。
他可以承受如澜对他的恐ʝƨɢ*惧,也可以被骂恶鬼,这些都没有关系,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恶心的人。
但他只想求求元笙笙不要怕他。
只是一想到她再也不会温柔地叫他小郎君,胸口就疼得喘不过气。
“好吧,其实还是有些怕的,那王二麻子死的时候眼睛没合上,我进来的时候,她就这样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吓了一跳。”
元笙笙说着,手下一抖。
“不过,她已经被我和林水埋了,所以就不那么害怕了。反倒是你俩,没受伤就好。”
她说着,拿过尹清的左手擦了起来。
“是我的错。”尹清将手抽回来,低着头,声音闷闷地。
就像如澜说的,他大概骨子里就是一直有毒的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吐出自己的有剧毒的信子。
一双尖利的毒牙便会伤害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