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锐假装没看见,心里哪能不清楚。
他看钟鸿川装地越发吃力,这才选择速战速决,还故意找了个借口出来,好让钟鸿川能放松下来,稍微喘口气。
等他回去的时候,钟鸿川明显已经好多了。
俞锐来去一趟,说洗苹果还真就只是洗了一遍,他手上拿着一个整的,直接坐上沙发,心安理得地上嘴就啃。
给钟鸿川的那个,他倒是对半切成好几块,还摆在果盘里,贴心地放了两把迷你塑料刀叉。
钟鸿川拿起来叉了一块,上看下看,后面嫌他果皮都没削,转头又给他放了回去。
他靠在床头,看向俞锐说:“最近倒是老听钟烨提起你。”
俞锐啃完苹果,丢掉果核,抽了张纸巾擦嘴,然后说:“提我做什么,上回说要让他请几瓶啤酒,转头就把我电话给挂了。”
“你这小子——”钟鸿川没忍住咳了两声,而后抬眉觑他一眼,脸上的笑容却很是欣慰。
他俩没聊几句,顾翌安就来了。
进屋时,钟鸿川已经彻底憋不住,躬着身子,拍着胸口,不停地咳嗽,甚至连带着他脖子和脸都憋气涨红了。
招呼还没来得及打,顾翌安进门一看,立马快步走过去,拍着他背还想要按铃,被钟鸿川摆手给拦住了。
俞锐拿起玻璃杯,重新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手也在抖,单手根本握不住,只能两只手捧着。
他刚开始只喝了一口,像是感觉有些不对,杯子抵在嘴边都没挪开,明显顿了顿,才又仰头继续喝。
顾翌安刚来还没两分钟,钟鸿川指挥他降下床头背板,重新躺下去。
实在是虚弱地连眼皮都抬不起来,钟鸿川强撑着一口气冲他俩摆了下手,说要休息,也让他俩赶紧回去。
走出病房,俞锐和顾翌安皆是神色凝重。
彼此对视一眼,俩人谁都没说话。
刚喝水的时候,钟鸿川嘴里咳出来的血丝已经浸染到杯里,就为了不让顾翌安和俞锐看出端倪,他才硬撑着非把整杯水都喝完。
可他俩到底还是看到了。
不仅看到了,来之前,顾翌安在路上正好碰到了钟鸿川的管床大夫,对方说最近几天,钟鸿川不仅咳血,连排便和排尿都是带血的。
俞锐也是一样,他表面故作轻松,整天陪着闲聊,实际每天都在跟医护人员沟通,及时叮嘱护士调整钟鸿川的用药和治疗。
尽管这样,钟鸿川的病情还是越来越严重。
从最近的检查报告看来,钟鸿川脑部的嗜铬细胞瘤明显已经扩散到全身,以至他体内各项器官也都加速衰竭。
就像落日靠近天际线,缓缓下沉,余晖渐淡。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哪怕是按秒计算,钟鸿川所剩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没过两天,俞锐在半夜里接到钟烨电话。
他打来都没说别的,只讲了一句,甚至没等俞锐回应,那头就已经挂断。
睡意全消,黑暗中,俞锐握着手机,缓慢坐起身。
顾翌安躺在身旁,感觉到他的动静,于是惺忪着睁开眼,问他怎么了。
俞锐低声说:“钟老可能不行了。”
凌晨三点,寒冬和夜色笼罩着整座安养院。
俞锐和顾翌安赶到的时候,周远清已经到了,紧随其后,就连漂洋而来的顾伯琛也到了。
病床上,钟鸿川平躺着,鼻子上插着吸氧管,面色青白,奄奄一息,如同挂在树梢上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俞锐顾翌安还有钟烨站在床尾,周远清和顾伯琛离得近些,分立在病床两侧。
“你们都来了...”虚弱地抬起眼,钟鸿川艰难地蠕动嘴唇,“远清来了,伯琛也来了...”
视线逐一从众人身上扫过,眼里的欣慰和喜悦却在逐渐消失。
难掩失落,他垂下眼皮:“老徐他,还是不肯回来啊...”
顾伯琛于心不忍,躬身往前,握住他的手,哄骗道:“老徐也来了,飞机晚点,他就在我后面,等会儿就到。”
“我们几个,就你最不会撒谎,”钟鸿川看着他,艰难地笑笑,而又感慨道,“三十年了,他还跟以前一样,半点情份都不讲,连我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他说完就止不住地开始剧烈咳嗽,撕心裂肺一样地咳,引得胸腔和肩背,甚至连病床都在跟着震荡。
这一幕实在太令人揪心了。
周远清拄着手杖,背过身去,缓了好几秒才又转回来,自责说:“不关你的事,他不是不想见你,是我的问题。”
“是谁说我不讲情份——”
一道浑厚而中气十足的声音紧随其后,落地在空旷安静的走廊。
闻言,大家齐齐转身,全都看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