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就跑,像只灰溜溜的老鼠。
前面车辆横行,阻拦了我。
然后,我便听到了耳边熟悉的声音。
好听得令我浑身战栗:
“胆小鬼,逃什么?”
缘分来了,谁也挡不住。原来,他竟是小我两岁的学弟。
终于,我们不仅网聊,现实也黏在一起了。我们一起吃饭、看书、散步。他似乎占据了我生活的每个角落。我白天见他,晚上想他,这份热恋来得轰轰烈烈,我整日想着如何告白。
我是在毕业那天告的白。
我花了三个小时给自己化妆,又花了两个小时把自己灌醉,我给他打电话。
他来接我的时候,我都快紧张吐了。周围的人在起哄,我整个人晕头转向,我说了很多,感觉很羞耻,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说了什么。
我只记得他在笑,笑得那么那么好看,淡色的眸子闪闪亮亮的,里面只有我。
他拉着我的手,往外跑。他步履轻快,嘴角上翘。
就在电梯里面,他的嘴唇碰到了我的。
像是,冰冰凉凉的果冻。
冰冰凉凉的果冻逐渐变热、变烫,变得越发香甜。
我忍不住吸住我的果冻,怎么也不愿分开。
他低声问晕头转向的我:如果我找了乐园,你会陪我吗?
我完全没听懂,懵懵懂懂地点头。
他揉揉我的脑袋:你不害怕吗?
我抱住他,几乎像是在发誓一样坚定地吼道:跟你一起,不怕!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笑。
他在黑暗里凝视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了一声:可是你让我害怕了。
那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在诉说他的死亡念想。他变成了完美的年下男朋友,温柔、体贴、可爱。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在做梦。
我们在一起后,第360天,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第364天,他说,他要去雪山旅行,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工作没法请假,没有和他一起去。
他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一起看电影,《时时刻刻》。他轻叹,想知道当伍尔夫浑身浸入水中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感觉。
我道:应该很难受吧,我在水里泡久了,会有点喘不过气,有种浑身被压迫的感觉。
他凝望着屏幕,有些出神:有的人,哪怕安静的时候,也有种被追逐的感觉,他的太阳穴似乎被人摁着,他的血脉在奔腾,心脏就快要跳出胸腔,呼吸不畅,浑身疼痛。反而,当他沉入冰冷的水中,大自然会帮他吸收痛苦,让他忘记自己的存在。他感觉到的不再是自身的痛苦,而是自然的循环。
我问: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他只是安静地笑着,温柔地抱着我。
他的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香味,仿佛一朵盛放的木槿花。
他离开的那天早晨,用温热的嘴唇亲吻了我。
2月21日,盛放到极致的他,永远凋谢了。
他落入了山下的湖中,没有找到尸体。
第2章
一阵刺骨的冷意让我清醒,我竟在雪亭睡着了。
七点半,天空吸入光亮,吐出粘稠的黑。雪山的夜晚格外冷,我的手脚早已麻木。我扶着栏杆,往下看。
雾气宛若重重叠叠的莲瓣,在风中起伏。莲瓣之下,是无尽深渊,通向地狱。
——阿槿,这便是你的乐园吗?
——你希望我来陪你吗?
我爬到座椅上,试着跨过栏杆。
就在此时,一阵乐声传来。
那声音太过微弱,只是稍稍掠过我的耳畔,就消失无踪。
而当我继续行动的时候,又是一串乐声。
如此欢快,是为了庆典而奏响的丝竹之乐。
在这样荒芜阴冷的雪山山巅,怎么会有这样的音乐?
——这是我和他都喜欢的音乐。只要听到这样的旋律,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五彩缤纷的海报和气球。心情再烦闷,也会开心地笑,就像在参加盛典一样。
我的决心在顷刻间粉碎,忍不住崩溃地哭了起来。在这一刻,我才感觉到我的生本能有多么强烈。
我果然是个胆小鬼,根本没有他那样的勇气,根本不敢陪他,我是个骗子!
哎,无论如何,先找个住处过一晚吧。刚才既然能听到乐声,说明这里晚上是有居民的。
我用手机照明,顺着铁索缓缓往上爬,从宽阔一些的小道,步入一片广袤的雪中荒漠。说起来,刚才那些乐声就是从这片荒漠传来的。
荒漠的积雪很软、很厚,我走得很慢。
手机没电了,幸运的是,月亮从黑云中探出头来。即使没有照明,也能隐约辨别前方的路。
忽然,我听到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我马上一动不动。
“嘎吱、嘎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