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漫了上来,谭落顿感鼻腔酸楚,她难过地问:“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要生我?”
谭永德连忙澄清:“都怪你爷逼我,我根本不想生孩子。而且,是贾俪生了你,不是我。”
他不停地摇头晃脑,像是急于洗清罪证。
一旁的狱警都听不下去了,那位哥哥提醒谭永德,和亲人积极沟通,不要伤了亲人的心。
谭落问:“你这么讨厌我,你不怕我以后不养你吗?”
谭永德冷笑:“你看……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想养我,你恨不得马上跟我撇清关系。生孩子到底有什么用?我没给我爸我妈送终,你也不会给我送终。”
“都没良心啊……我们俩可真像,一个比一个没良心。”他喃喃自语。
谭落放弃了:“我下次再来看你。”
她放下电话,离开会见室。
潘文远看见谭落提前出来,有点惊讶:“聊完了?”
“嗯……聊完了,”她勉强自己挤出一个微笑,“文远哥,我先走了,下个月再来。”
“正好中午换班,我送你去车站吧,”潘文远追上她解释道,“小澈和我打过招呼,让我照顾你。我那表弟……可惦记你啦。”
谭落心事重重,没听出他话里的暗示。
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哥……谢谢你,可是今天好冷,你别跑来跑去的,好好休息。”
潘文远看她像是要哭了,也不敢打扰她,只是送她走到监狱门外。
临走前,潘文远还塞给她一包柚子叶。
有个迷信的说法,监狱里头“脏东西”太多,探监的人回家后得好好洗衣服。
普通的洗法不管用,得在水里放入柚子叶,把衣服泡上一晚。
柚,通“佑”,有护佑之意。
柚叶水能洗净衣服上沾染的晦气。
三邦监狱坐落在郊区正中,为了防止犯人越狱,这里被高高的电网包围,并且方圆三公里没有树木和高层建筑。视野极其开阔,一马平川。
谭落和看门的狱警鞠躬告别。
跨出那道小铁门后,她没有急着走向远处的公交站,而是仰头望着苍穹,裹紧外套。
好冷啊……要下雪了吧?
她站在灰暗的天幕下,感觉自己比蚂蚁更加渺小。
命运的巨人不知何时会朝她走来,把她一脚踩扁。
数数日子,在她读大学的时候,谭永德也该出狱了。
届时,她不得不带着一个巨大的拖油瓶生活。
那个不爱她,又赖着她的父亲。
他是一道挥之不去的鬼影,名为“亲情”的诅咒将他们紧紧捆绑。
谭落恨死他了。
她恨不得谭永德永远关在监狱里。
或者是病得再重一些,干脆死在里头。
他怎么还不死?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死?
求求了,能不能快点去死啊?
这些想法把她折磨、凌迟,也让她憎恨起自己。
她厌恶谭永德到这个份上,竟然还在矜矜业业扮演孝顺的好女儿。
每月都不辞辛苦地探望父亲,掏钱给他送吃送喝,说好话给他听。
谭落的胃翻江倒海,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一步都走不动。
她可太恶心了……
她不愧是谭永德的女儿啊,果真和那个人一样令人反胃。
谭落想,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自私,虚伪,阴暗。
她比苟且偷生的老鼠还不如。
池倾阳什么都不知道。
他才是白痴呢,他是大笨蛋!
蠢到无药可救,居然信了她的谎言。
真正的她,那个人才不会喜欢。
监狱大门口新压了沥青路面,油亮亮,黑漆漆,黏泞发臭。
她无力地跪在那,刺鼻的焦油味呛入鼻腔,呛得她流出眼泪。
谭落死死咬紧嘴唇,想要忍住哭声。但她止不住泪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洇湿了地面。
她好生气,气自己哭得停不下来。
谭落一拳锤在地面,拳峰蹭出了血:“所以我才说你瞎!”
另外几个来探监的家属路过,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小姑娘究竟在骂谁。
一片细小的冰凉从天空飘下来,在她通红的鼻尖上融化。
今年的初雪如约而至。
它将铸造一场,难以横渡的漫漫长夜。
第35章 等你
公交车压过一块大石头, 猛地颠了一下,谭落被震醒了。
她睁开眼,首先看见车窗上倒映的自己。
眼睛红肿,血丝密布, 脸上还刷着两道风干的泪痕。
谭落揉了揉眼睛, 忽然, 窗外的风景抓住她的目光。
她在车上睡着时,外面还是一片令人忧郁的灰色。
小雪片落在地上,未能好好瞧一瞧这纷乱人世,很快就死掉了,化作一滩水。
等她睁开眼, 白日向晚, 青山老去, 霜雪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