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找我喝酒,分明是蹭饭来了。
我看着他这一身装束,那件反着光的道袍已经换下来了,应该也洗过澡了,但身上的却不是什么锦衣华服,而是另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头发用根树杈松散别着,就这么一看……还是个穷道士。
“这个时辰,”我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天色,“东西市的酒馆都要打烊了,这里的话……”
我回头看了看门口,“我得跟老相爷打个招呼。”
“打什么招呼,”凌崖子摆摆手,四下看了圈,最后目光对准了墙角堆起来的柴火垛:“我看那儿就挺好。”
回你的望仙台待着不好吗……
最后我想了想,从家里捎上两坛酒,领着凌崖子去了永平坊的宅子。
这个时辰说早不早说晚也不算晚,我隔着门板缝往里瞧,二狗子房里的灯还亮着,应该还在读书,但张伯屋里已经黑了。我刚轻轻敲了一下门屋里就有人出来了,二狗子轻手轻脚上前给我们开的门,看着我笑道:“玉哥儿,你怎么来了?”
再一看我身边的人,惊喜道:“你是……凌崖子道长?!”
凌崖子端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点头笑道:“好久不见,你是那个……二傻子小友吧?”
二狗子:“……”
我轻咳了一声,纠正道:“二狗子。”
凌崖子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几年不见,二狗子小友长高了不少,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先进来吧。”二狗子侧了侧身,让我俩进了宅子。
张伯住在西厢,我们陆续经过没惊动他,进了堂屋我才发现屋里其实并不暖和,一张嘴就能呵出白气来。我掀开炉子看了眼,几块木炭早都发了白,看上去就快灭了。
我皱了皱眉:“怎么不添炭?这么冷你能坐得住?”
二狗子忙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炭,又提来个小铜壶支上要给我们烧水,边忙边道:“我是故意没添的,太暖和了容易犯困。你们是要温酒吗?家里没有酒壶,用碗行不行?”
我把他手里的火钎子接过来,“我们自己来,你去忙你的吧。”
二狗子看了看我,笑着道:“好。”
“以后把炉子烧旺些,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别学那些头悬梁锥刺股的歪门邪道,脑子都不清楚了还读哪门子书。”
二狗子还是含笑看着我:“好。”
我被他盯得心里有点发虚,揉了揉脖子:“你站着干嘛?”
二狗子:“好。”
起身笑眯眯的进了里屋,直到坐到书桌前才收回了放在我身上的目光。
一回头,凌崖子也正含笑看着我,搓了搓手冲我道:“不知道方不方便借用一下厨房,我还没吃饭呢。”
我嘴角一抽:“皇上不管饭吗?”
凌崖子啧了下嘴:“我师兄辟谷呢。”
“你师兄辟谷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辟谷的时候谁敢吃饭?”凌崖子两只手攥在一起上下一拽,“头给你扽下来。”
“……”我指了指厨房方向,“你自便吧。”
炉子里的火没烧透,很快就重新点着了,等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凌崖子端着一碗面,一碟萝卜干刚好进屋。
碗往桌上一放我就闻见香味了,往碗里一瞅,面条粗细均匀,面汤澄清,上面漂着一层油花,还点缀了几粒青翠的葱花。原本已经吃饱饭了,再一闻这个味道我还是有些饿了,这才想起来当初在牛角山的时候,这位凌崖子道长就是靠着一手好厨艺,在阿恒的虎视眈眈之下从腊月二十五一直混到了大年三十。
早知道就让他给我也下一碗了。
“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二狗子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我回头去看,只见二狗子眼睛还在书上,鼻子却抽了抽,笑着道:“大半夜吃的这么香,还让人怎么安心读书?”
凌崖子笑问:“还有多余的面,你吃吗?”
二狗子斟酌一番摇了摇头:“吃饱了又得犯困了。”
“人能克己身无患,这孩子日后有出息。”凌崖子边吸溜面条边道。
我笑笑,再与他说话时压低了声音,免得打扰二狗子读书。
凌崖子三两口吃完了面,开始倒腾桌上温好的酒,二狗子这里没有酒具,凌崖子从厨房里找来两个碗,我俩一人倒了半碗,就着萝卜干边吃边喝。
凌崖子问:“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逃难?科举?你考上状元了?”
我问:“你还记得大狗子吗?”
凌崖子喝了口酒点点头。
我接着道:“他现在是你侄子。”
凌崖子一口酒喷了出来。
尚来不及擦,他又赶紧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严肃谨慎里又混杂着几分兴奋:“是皇上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子吗?”